“我要去杀了我妈。”另琦开玩笑地说。
不不不,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另琦到底有没有在开玩笑。另琦是一个很有灵气的姑娘,坏就坏在她能把每一件事都说的轻轻巧巧,以至于我每次都无法判断她究竟是不是在说真的。
“好啊,你想怎么做?”我开玩笑地回应她。
她突然认真看向我的眼睛,说,“陆荀,你要帮我。”
我有点不知所措,如果这是真的,我怎么可能会帮助我的朋友去杀她的妈妈?如果这是假的,我又该如何安抚我朋友的情绪?
另琦见我不说话,轻快地说,“开个玩笑而已啦!”然后就起身回办公室了。
我跟着站起来,好像得到了某种安慰。
另琦今天邀我去她家里庆祝她的画稿过审,我以为是她独居的屋子。当我看到她妈妈时,我感到不安又惶恐。我有预感,另琦今晚谋划了一件事。
她妈妈正在准备晚餐,另琦带我参观她的房间。我们一起打开她的相簿,里面照片少得可怜,又都是她不超过10岁的照片,我翻了几页就没了兴致,另琦却一直绘声绘色地给我描述每张照片的由来。
“你看这张我爸抱着我的,我眼角下面有个疤看到没?就这张照片前几天,练琴没练够时间被我妈扇巴掌的时候指甲刮开的。”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不过现在早就好了。”
“再看这张,哎呦喂,我妈给人夸我说我在幼儿园里得到的小红花是最多的,结果人家小孩儿早跳级去读小学了。”她大笑起来,“把她气的,每天在家说我笨,哈哈哈哈。”
我没想到这些小事她竟然能记得这么清楚。
“你记性这么好呀,这么小的时候的事情都记得住。”
“不是呀,我妈自己跟我说的呀,说我小时候多不听话什么的,从来没给她长过脸,她每次去开家长会都嫌丢人。每天都要念叨几遍我的笨,我还能忘了吗。”另琦不在意地说,“我也知道嘛,自己一直都不是聪明的小孩的,别人夸我只不过是客套一下嘛。”
我急着想告诉另琦,不是的,在我们办公室里,她一直都是优秀的那个,主题新颖,定稿迅速,谁能比得上她呀。但是夸奖的话就在嘴边了却又说不出口,不知怎么的,我这个总监做惯了,习惯给作品找出不足,要我好好夸一个人反而是没有过的事,好像我生来就是挑刺的。想到这里,我有点难过自己的刻薄,刚想好好告诉另琦她的闪光点时,她收起了相册,站起了身。
我跟着她走到书桌前,看她整理着自己以前的东西,竟然觉得有种悲壮感。人就是这样与过去的自己告别的吗,匆忙而又草率地踏入新的生活,却没有好好整理过自己的从前,等有机会了,也不过就是理理相册,翻看着过去,好像那都是另一个人的生活,合上书页,也就是完结的人生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自己对另琦的赏识好好地告诉她,要让她在下次回忆起今天时,好歹是值得记住的一天。
另琦的母亲准备好了晚餐,另琦笑盈盈地去拿碗筷。饭桌上,另琦不停地讲一些工作中的事,她有这种魔力,不管多平淡的小事听她讲来总觉得有趣。她讲到我们工作室新来的设计师是全国知名的,但是这次的画稿上头还是决定用她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骄傲和期待。她妈妈说,“是吗,可能人家根本就没用心画吧,你还能比全国有名的设计师画的好?”
我看向另琦,她还是笑嘻嘻的,没什么不高兴的样子,“是啊,但是我这次还是很厉害嘛对不对。”
她妈妈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到她碗里,“有什么好厉害的,你这个工作,又不是国企,说出去都没人会认可你的。也不像小陆,是总监了,当然有能力,你又没能力,画的也没人家好,有什么用。”
她妈妈对另琦嗤之以鼻的态度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我知道,这是一位母亲对孩子有更好未来的渴求,是她的爱,是她希望另琦能更努力。我看了看另琦,她还是笑着,仿佛没有受到什么打击。
我暗暗握了握拳,今天在走之前一定要好好地对另琦诉说她的优秀。
另琦的母亲用打量的眼光看着我,又看着另琦,仿佛像看出我们之间是否有暗流涌动,我被这种目光看得如坐针毡,幸好另琦及时开口,“咋了妈?陆荀不是我男朋友,你别想了,他心有所属了都。”虽然是事实,但是在长辈面前说到自己的感情还是让我有点羞臊,我笑了笑,点了点头。
她妈妈“哦”了一声,说,“我早跟你说什么了?叫你不要到处找男朋友,不然好男人知道了都要看不起你,你不听,现在是不是知道了?好男人都喜欢纯洁的女人,你这样以后就是没人要的。”她妈妈说起这些,苦口婆心,是真的想好好劝另琦。
另琦变了脸色,但是还是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我忍不住说,“不是的,阿姨,另琦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也有很多男生追求她,她以后的感情和她从前交没交过男朋友都没有关系的。”
她妈妈笑了笑,“你们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男人玩玩也没关系,社会上不会有人说你什么的,小陆阿姨不是说你总是乱玩的意思哦,就是说这个社会的一个大众现象,你说是不是?女人不一样的,只要被别人知道男朋友换来换去的,别人都会看不起这个女人的,觉得她私生活混乱的。”
我听了,五味杂陈。她的母亲说的似乎没有错,我想反驳都无从说起。
另琦终于说话了,“妈,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觉得。你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当成这个社会好吗?”
她妈妈听到这话,仿佛触碰到了她的底线一般,“道理说给你听了你又不要听,我养你这么大干什么的?叫你去考教师资格证也不听,当个老师多少好,人家男人就喜欢当老师的女人,踏实,稳定。我是为你好,你不听也就算了,不要到处去跟别人说你这个思想,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看不起的你懂不懂啊?”
另琦闷头吃好饭,放下筷子,把碗筷收拾了放到水槽里。出来的时候拿着一把菜刀。
我吓坏了,赶紧过去想拉住她,她反倒奇怪地看着我,“怎么了?我要去切西瓜,你不是爱吃西瓜吗,我特地叫我妈买过来的。”
我松了一口气,可是还是不敢离另琦太远,怕她做出什么事来。她切了西瓜,给她妈妈拿了一块,给我拿了一块,自己拿了一块蹲在垃圾桶边吃。她妈妈走过来,看了看剩下的西瓜,絮絮叨叨地说,“剩下的放进冰箱里啊,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这么多年书真不知道读哪里去了,还好意思说自己这厉害那厉害。”
另琦吃好西瓜,扔进垃圾桶,去了洗手间洗手。我满脑子都是心疼另琦,难怪她在办公室总是做这做那的,她只不过是想听同事们认可她罢了。
“啊—”厨房里传来一声尖叫,我赶紧赶过去一看,她母亲的腰间插着一把小刀,另琦正面无表情地把刀子拔出来又捅进去,血像泼墨的山水画一样溅得到处都是。
“嘭”一下,我缓慢地把视线从她母亲那个黑黢黢的豁口往下挪,看到了一块掉落的西瓜,哦,西瓜还没吃完呢。
另琦洗干净了手,说,“陆荀,谢谢你今天帮我说话,麻烦你送我去警察局自首。”
我又缓慢地点了点头,我的手脚还没有接收到我脑子的指令就已经下了楼,发动了汽车。路上,另琦轻快地说,“哎呀,我这辈子没听过我妈夸我呢,直到她死都没有,好可惜喔。刚刚我问她了,是不是你死了都不会夸我啊?你猜她怎么说?”另琦扭过头,笑盈盈地看着我,又自己接下去说,“他说,谁会夸你?你做人这么失败,做什么都做不好,我看你还不如死了把粮食捐给非洲人。”
我从警察局出来,坐在车上,点了根烟,才想起来,今天下定决心要好好夸奖另琦的,没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