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巴尼亚,一个居于欧洲南部边缘的欠发达国家。第一次听到这个国家的时候我也还小,知识储备的不足让我甚至分不明白这是一个非洲国家还是一个欧洲国家。第二次认识它则是在地图上,完成绘图作业的时候才知道这个东南欧国家究竟在什么位置。第三次认识这个国家则来自《谁带回了杜伦迪娜》,卡达莱将这个国家的影子埋在他的文字里,属于时代与国家的一切,属于理想与实际的冲突,成就了这本在虚妄与现实间游走的小说。
故事发生在阿尔巴尼亚的一个夜晚,出生在当地一个极为显赫的贵族家庭的杜伦迪娜从远嫁的别国归家,她坚称是哥哥康斯坦丁带她回来的。然而,她家中的九位兄弟早已死于战争或疾病。母亲与她不能承受来自对方的信息,两人在惶恐与不安中死去。而上尉斯特斯着力于调查此事的真相。最终他戳破了流言与谎言,给予了这个故事艺术而又残忍的结局。
小说给予人一种强烈的“镜头感”,事实上,东欧小说偏爱将文字转化为“雕版画”,以刚硬有力的线条,深刻的时代见解与画面的历史感造就作品。“弗拉纳耶加陨殁了”,这句话来自人群,而听者则为斯特斯;接着小说又刻画了房子的屋檐,原文说“长长的挡风檐突出在墙外,梁已经因风雨而晦暗、扭曲,比其他任何迹象都更加清楚的昭示着曾经生活在这个屋檐下的家族那凄凉的命运”,此时的观者仍然是斯特斯。两感官的主语并没有发生改变,但是视听的融合则将当时的场景变得更有空间感与立体感。听觉先写出景深的感觉,而视觉又将方才立体起来的一切化为一个平面、一个剪影。此时,现实与非现实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声音究竟来自于人群,还是来自于家族的屋檐?是客观的评价,还是已经陨落的家族的诉说?这个环境描写十分精巧。
家族的盛衰与时代的变迁,给予小说极大的历史感。弗拉纳耶家是当地有名的贵族,但是他们悠久的历史最终终结于一场战争,九个儿子因战争或疾病死去。最终,这一代人只剩下围成圆形的墓碑,像是为家族历史画上的最后一个句号。“很多人觉得这个葬礼就是婚礼的延续,甚至就是婚礼,只不过是颠倒的头朝下的婚礼。”参加重大活动的这些人没有变化,场景也几乎没有改变。实际上也映射了一个人的一生,喜与丧,不过是一个轮回。人生像是漂泊在水上的一只船,向下看就能看到那个倒影的位置,其实那时的船与倒影中的也没什么不同。人生重大节点中,总会拖着这么一个影子,什么是实什么是虚,其实看不分明——它总会到来。
“人似乎陷入一种欲望之中,想要在这种生死相交中飘飘然,就像他们有时候会被一种集体的疯狂冲昏头脑。所以这种欲望会在这个那个人身上,这个那个地方冲出来,然后传染到所有人,最终罪恶到极点。”许多作品都讲到“从众”,这部作品就以它的题目讲了“众从众”。谁带回了杜伦迪娜?教会认为,若是康斯坦丁将杜伦迪娜带回,这件事情挑战了他们意识形态的统治地位。围观的民众在葬礼上哭丧着希望沙子不要压到杜伦迪娜的胸口,私下却将越来越恶意的揣测传播。哭丧的妇人,唱着美化与传说的抒情诗,真相对她们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传说”不是能成为“传说”。伦理,还是幽灵复活,这些事本身比真相更重要。到了最终,斯特斯似乎审问了真正的当事人——那个倒卖圣像的流浪商人,但他推翻了此前所有的结论。
结尾处,他以镇定的声调说道:“我们每个人在这个旅行当中都有份,因为康斯坦丁的承诺,将杜伦迪娜带回来的承诺,已经在我们中间发芽,所以要更准确些,我会说是我们所有人透过康斯坦丁把他带回来……”
文章最终的主题落在了这个“承诺”,幽灵的存在,随着故事的推演,似乎变成了一个具体存在的人,使得文章带上了魔幻色彩。这个承诺似乎也是对宗教的驳斥与反抗,康斯坦丁是反对派的一员,斯特斯真相发布的大会上说:“那种崇高的力量,可以打破死亡的法则。”兄妹之间,那个承诺让杜伦迪娜有了新的期望,是她最终从婚姻的不幸中脱离出来的信念与绝然的来源。无论那个幽灵或是人究竟是谁,一切都是很多年前承诺的一个回响。主教不屑地评价过:“耶稣基督从死人当中回来,是为了完成伟大的使命……但是你们这里的这个死人什么力量?让他从那边的世界里出来,他给人类带来什么信息?”而结尾最终给出了属于“人”的传说与史话。
游走在虚妄与现实之间的诺言,带回了杜伦迪娜。
于2024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