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刚过65的外婆便被查出肠内息肉,便血。此后便常年在医院病床上度过。大大小小的手术经历了三四次,可病却反反复复,虽有好转却从未得以根治。除此之外外婆还患有胆结石、高血压以及各种我都说不上来的病名,总之各种疾病都随着器官的衰老一下子全都涌现了出来。在外婆生命最后的一年又得了脑梗,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外婆当时的情况,只能是病入膏肓。医生拿着外婆的各项化验单皱着眉头频频摇头,抬起头来看着我妈,半天憋出一声:“给你妈配点药,还是带回家去养病吧。”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没得治了,在医院住着也没用。
妈呆呆地看着医生,眼周的黑眼圈重得吓人,什么都没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伸手颤颤巍巍的从医生手中接过化验报告。妈领着我穿过住院部长长的走廊后来到了外婆所住的病房前,抬头冲我使了个眼色,随之走进病房:“妈,医生说你康复的不错,病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妈站在外婆的病床前,咧着嘴,笑着。那笑容真难看。
第二天一早妈嘱咐我在病房里好好守着外婆,随后掀开外婆病床床尾的褥子从下面抽出一叠不知是发票还是报销凭证的单子后一个人走出病房为外婆办理出院的相关手续。我呆呆坐在外婆的床前看着她,外婆仰面躺在铺着白底绿色条纹床单的病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而后侧身背向了我。百无聊赖之下我将手伸进裤兜掏出手机刷了起来。
“昨天医生怎么说?”外婆突然开口。
“我妈不是跟您说了吗,医生说康复的不错,今天可以出院了。”
“嗯。毛病好了,今天可以回家了。”
“对,等等办好出院手续就可以回家了。”
“嗯,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回家好,回家好... ...”
妈总告诉我,不要把外婆的病情告诉外婆。
然而外婆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我曾站在病房门口,不止一次的看到外婆躺在床上偷偷地抹着眼泪儿。
外婆育有两个子女,老大是个儿子,也就是我的舅舅,老二便是我妈。在现代人的眼里看来,两个孩子就不少了,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国家就大力提倡计划生育政策,独生子女家庭比比皆是,数不胜数。虽然现在国家全面开放了“二孩”,可在那个年代,家中有四五个孩子都是常有的事。反倒是像外婆这种只有两个孩子的成了“少数派”。
舅舅命苦,二十出头便被查出患有尿毒症,那时外婆家里穷,没钱给舅舅治病,但是有病还得治,于是砸锅卖铁,东家凑一点,西家借一点。舅舅在病魔中挣扎了两年,最终没能战胜得了病魔,英年早逝。舅舅去的那一年外婆天天以泪洗面,日日哭,夜夜哭。在经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不欲生之后,还因为过度悲伤使得自己患上了冠心病。
外婆年轻的时候身体很好,据她所说,他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有生过病,外婆娘家一共有姐弟四人,外婆是大姐,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旧社会外婆自然是没有上学的机会,她从未读过一天书,半个大字儿都不认识。按他自己的话说“从来没踏进过学校大门”,从七八岁开始就帮着家里干农活——上山砍柴、采猪草、挑水放牛喂猪、拉扯三个弟弟妹妹... ...总之啥活都干。身体在日复一日的劳作当中历练得异常“精干”。然而自从舅舅走后,原本壮得像头牛的外婆身体一下子就羸弱了下来。
从小到大都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更别说补充什么身体所需的营养,再加上年轻的时候干农活时还落下了不少伤。所以所谓的健壮也全是假象,其实身体早已积劳成疾,只是因为当时还年轻,没有表现出来罢了,随着身体的日渐羸弱,外婆身上的病也一点一点的爬了出来。外婆也常自嘲“都是报应,都还回来了。”
舅舅走后,妈变成了家里唯一的“独女”。自打外婆生病之后,妈便一直守在床头。妈是我们家当地一家国企化工厂的职工,当年建厂收了外婆家的土地之后给了家里一个“土地征用工”的名额,本来这个名额是要留给舅舅的,但那个时候的舅舅已然病重,卧床不起,哪里还能去厂里上班?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于是我妈就顶替的舅舅的名额应征进厂,开始了她之后长达22年的化工厂工人生涯。由于妈所在的车间属于“有毒有害”岗位,女职工年满45周岁即达到退休年龄。所以外婆病重的那两年,妈已经退休了。不然外婆只能面临无人照顾的局面,虽说外婆娘家还有三个亲弟弟妹妹,而且住的也都不远,还能过来帮帮忙,但是人家也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日子要过,来个三两次可以,真让人天天来想必早就撂挑子不干了,什么姐弟情深,情同手足,在现实面前全是扯淡。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是姐妹兄弟?当然,这也怪不了谁,毕竟又有谁家里没有一大堆破事等着去处理呢。由于我常年在外求学,家里的事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这两年来一直都是妈一个人床前床尾的照顾着外婆。
妈为了更好的照顾外婆,搬去了外婆家住。没日没夜细心照料着。然而这样的悉心照料并没有换来外婆病情的好转。反而在出院后不久外婆就因为脑梗失了声,再后来成了“半边瘫”。外婆也深知自己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外婆虽然已经说不出话,但是依然打着手势咿咿呀呀对着比划着。妈明白外婆的意思无非就是她不行了,不想拖累家人,要去就早点去了吧。因为之前外婆还能说话的时候就一直这样跟妈说,也跟我说。妈的眼角湿润了,看着外婆,咧开了嘴“妈,别说了,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
也不知道是谁说过一句话“病重的老人多半抗不过冬天,如果扛过了,第二年病就能好”。终于,在这一年冬天的一个午后,妈给远在另一个城市求学的我来了一通电话。
外婆走了。
他老人家终究还是没有扛过那个冬天。
又一个冬天来了,外婆,你在那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