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在我心里憋了好久好久,久到想起这件事情,话还没有说出口,眼泪就先流出来。不曾记得细节,模糊就已将我划蹭的鲜血淋漓。
我家已经有一年没有养过狗了。
但在过去,我家养了十几年的狗,甚至更久,从我有记忆开始,在我家那个小小的院落里,就有一个属于狗的小窝。
上小学的某一天,我和我哥回到家,我家里的黑狗老了,妈妈用它换了钱,把钱给我和哥哥,让我们去买一袋盐。这是我关于记忆中最模糊的一条,也是唯一一条老了的狗的记忆。
往后的狗,它们多以失踪和惨死为代价,成了悬在全家所有人心头的阴霾。
黑子
黑子是一条很普通的狗,家里的狗都是为了看家护院的。很少会有那种养不大的哈巴狗。黑子的面相很能唬人,看起来很凶。
刚抱来的时候,它还是很小的一只狗,我们家里每天都喂它剩菜剩饭,那个时候家里很穷,但我们吃什么就给它吃什么,偶尔家里吃肉的时候就会把骨头给它,那是它为数不多的美食。
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它,它勤勤恳恳的看家护院,从我的小学到我的初中。
在我上六年级的时候,黑子已经是一条老狗了,有一天我回到家的时候,我发现黑子倒在狗窝里,口吐白沫,不停地呻吟着。
急得我赶快喊奶奶,奶奶让开诊所的叔叔来给狗看病,其实叔叔是给人看病的,但是村里没有兽医。
也不知道叔叔是从哪里弄来的药给奶奶,奶奶每天都拿着去掉针头的针管,把那些药粉搅成药水,弄到注射器里,然后我掰开黑子的狗嘴,奶奶把它倒进去。
为了让黑子养好病,奶奶甚至每天给它磕一个生鸡蛋里面拌上香油让它喝。每天吃鸡蛋,那是连我们小孩子都没有的特权。
那时候我特别羡慕黑子,但我不嫉妒它,黑子陪了我那么多年,就和我的家人一样,我希望它能挺过来。
最后如我们所愿,就那样喂药,喂了好久好久,黑子终于好了。它又像从前一样看家护院。
只是终究有离别的时候,刚上初中,我终于要离开家了,走之前我还和黑子告了别,却不想,那是永别。
等周末回家的时候,我发现狗窝里已经没有黑子了,我问奶奶,黑子去了哪里?奶奶告诉我,黑子挣脱铁链自己走了。我是不信的,黑子在我家呆了一辈子,它怎么可能在最虚弱的时候走了呢?
可我又不得不相信。伤心、难过、愤怒,我好像受到了欺骗,难道家里对它不好吗?它为什么要走?
时间久了我也会换一种思路,我想大概是它在家里锁了一辈子,狗生快走到了尽头,它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天,见见外面的狗,狗生可能和人生一样,也有任性的时候。
我不去想它或许可能会颠沛流离,落入到某个狗贩子手里,我只希望在它的狗生最后一段时光,它在某个地方,在阳光下打滚,自由的汪汪叫。
豆豆
豆豆是一个哈巴狗,它长不大,用来看家护院委实不够看。
但是架不住哥哥和我都喜欢,哥哥把它从它的母亲那里抱过来,好小好小的一只软乎乎的。
它是一只灰色的小狗狗,叫它豆豆是因为把它翻过来后,它的肚子上有个像小豆豆一样的凸起。
那个时候我没过两个月就暑假了,暑假我就和豆豆一起疯玩,豆豆长得很快,才几个月,它就和那个时候的我的膝盖一样高了。
但它本质上还是一个青少年期的小狗。它爱玩爱闹,每次都要和我一起出去。
在我家不远的地方有稻田地,我特别喜欢在那里玩,从稻田地小小的土埂上走过去,一直走到稻田地的最那头。
在稻田地的旁边,有一个荷花池。水池子恰好没到我的大腿根。我当时特别喜欢下水,在那里够莲蓬,摘完莲蓬后,在池子旁边洗洗自己的腿上的泥,然后一手提着自己的拖鞋,另一手拿着自己摘的莲蓬,后面跟着豆豆,大摇大摆的回家。
豆豆经常跟着我一起去稻田地的土埂上,我在那里站着,它就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
偶尔我坐在土埂上,低着头和它对视,看着它湿漉漉的狗眼睛,三角形的耳朵可可爱爱的,脖子上还有一圈白色的毛,像是给它戴了个项圈,我总是忍不住呼噜呼噜它的毛。
那个时候夏天的晚霞总是很温暖,阳光的余晖打在我们两个人身上,暖暖的,我们彼此就是一个世界。
暑假终于过去,疯丫头也要开学了。
走的时候我和豆豆告别,豆豆追了我好久,直到再也看不见我的身影,我也看不到它的身影了。
我没有想过,悲剧,会这么快来临。
我周末回家的时候。豆豆已经不见了。
奶奶告诉我,豆豆应该是叫狗贩子捉去了,它是在某一天突然不见的。找好久都没有找到。
我当时不信,傻傻的从这里走到那里,每个地方都去找了,可是真的没有找到。
豆豆真的不见了。万恶的狗贩子我讨厌他们。
本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后来啊,我又去了一趟稻田地的土埂,我和豆豆在一起去土埂的时候,稻田地里还没有水。豆豆失踪的时候稻田地里都灌满了水。现在水都没有了。
我走到尽头的时候,见到了此生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
我的豆豆,日思夜想的豆豆,它在稻田地里静静的躺着,周围是它挣扎的痕迹。可它只是一只腿很短很短的哈巴狗,稻田地这种泥地深陷的水坑,它根本就逃脱不开。
我无法想象,当它找我却找不到,然后去了我们最熟悉的地方,却不慎失足落水时的绝望。
那时我喜欢这里,是因为这里幽静,没有人打扰,可现在这份幽静,成了豆豆的绝望之地。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我从来没有带豆豆去过那里该多好,如果我对豆豆坏一点,我不理豆豆,豆豆就不会找我,或者不要对豆豆太自由,就把它栓起来,别让它出去多好。
那天我在田埂上哭的不能自己,直到现在,我也再也没有在踏足过那个田埂一步。
小黑
小黑是我出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在路上捡的。
它应该刚出生没两天,还没断奶。我听见草丛边有呜呜的声响,扒开草一看,是一只黑黑的小小的狗。
我好像看到了黑子。什么都没想,我就把它带回了家。
它好小好小,连牙齿都没有。
我在家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奶粉,只好找了一个不用的碗,然后给它泡了一碗红糖水,让它喝。
小黑很乖,它自个儿乖乖的喝完红糖水也不叫,就眼巴巴的看着你。
奶奶回来了,她说不能养,这小狗养不大的,太小了。
她这样说着,可是她比我还上心。
我那个时候以为一定能养活它的。
可是我忽视了自己的条件。
我只有周六周天的时候可以回家,而奶奶的阿尔茨海默症总是一阵一阵的。
我在家的时候,我做饭还好,我还记得给狗倒点正常的饭菜。
可是奶奶她总是忘记,她自己在家的时候,总是会把泔水倒进狗的饭盆。她的记忆总是困在年轻时那个穷苦的家里,有一堆孩子要养,家里总是不够吃的。人都要饿死了,还怎么养狗?
每次剩饭都剩好多好多,全倒到狗盆里,狗又吃不完,然后泔水又被倒进了狗盆里,连大狗都不怎么愿意碰狗盆里的饭,更何况是那连牙都没长,奶都没断的小黑。
又一个星期,我回来的时候,小黑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喂它什么,它都吃不下。
星期六的早上它跟回光返照似的,舔了一碗奶粉。
我那时候欣喜的以为它快好了,可是晚上的时候它一直在呻吟。
它的狗窝与我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
那天的夜很深,我睡不着觉,整个人蹲坐在床上,靠在墙角。小黑在屋外呻吟,我在屋里无声的流泪。
我很后悔,如果我没有能力养它,我干嘛要把它带回来,给了它希望,却又带给它更深的绝望。
那天晚上我背靠着墙,把头埋进膝盖里,听着外面的呻吟一夜未睡。
早上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声响,世界上又有一条微弱的小生命去了远方。我没有勇气去看它最后一眼。
从那以后,我对所有的狗都不再贴着,也不再热切,看见狗我只是望一眼,便转身离开,自家养的狗,我也不会离得太近。
只要我不付出感情,我就不会难过。只要我不去触碰它们,我们之间就没有因果,就没有联系,我就不用伤心,不用害怕它们的离去,不用去后悔。
最后三只狗
我家还有一条养了很久的狗,是一条黄色的土狗,我没有给它起名字,因为我认为只要我离它远远的,和它没有联系,没有念想,我就不会难受,它离开的时候我也不会痛苦。
高中三年,每次回到家,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它。但我不会再多看它第二眼,也不会向它打招呼,走的时候也不会和它说一声再见。
我想如果我不去多触碰它,它应该会活的很好吧?
真是很可惜,当我认为它可以在我家安享晚年的时候,它像我家的黑子一样,选择了离开。
没有人知道它去了哪里,就在很普通的一天里,和往常一样的日子里,它离开了。
它失踪的时候我只是心里猛然一空,看着家里空空的狗窝,说不出是难受还是难过。
都是要走的,像是逃不了的宿命,黑子是,它也是。
我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我只能希望它们能在满是阳光的天空下,可以自由奔跑。
狗窝没有空多久,爷爷就向别家又要来了两只小狗,养了十几年的狗了,突然不养狗会有些不习惯的。
那两只小狗我不太记得样子,因为我不太关心它们,或者说是不敢关心。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不好的体质,狗碰到我就会产生厄运什么的。
我还记得有一年我去姑姑家,姑姑家那年养了狗,我去她家的时候,忘记关上大门了,结果狗跑出去了,跑到大马路上被车撞死了。
姑姑家的狗养了两个月都没事,结果偏偏就是因为我去了,就是因为我的粗心,没有关门,一条生命就没有了。
我时常自责,如果那天关上门就好了,如果那天我没去就好了。
我或许有什么狗一碰上我就会倒霉的霉运。我不敢离狗太近。离得太近对我来说是一种残忍,对狗来说也是。
那两条被爷爷带回家的小狗,我甚至都没有记住它们的样子,只看到了模糊的身形。
我突然想起了豆豆,豆豆被抱来的时候大概要比它们小那么一点。可是在某一天我回家的时候,我发现它们快不行了。就那几天的功夫,两只狗相继离开了世界。
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死亡的。
我只知道在同样深的黑夜里,我与狗之间只有一墙之隔。我在屋里听着屋外狗的呻吟,默默的流泪。
时间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几年前的我对小黑的呻吟没有办法,几年后的我对外面即将离开世界的狗,仍然没有办法。
生命是那样的脆弱,仿佛昙花一现。我抓不住,救不了。
从那以后我家没有再养过狗了。
当时我还傻傻的问爷爷:“爷爷,咱家还养狗吗?”
爷爷没有说话。
沉默已经是最好的表达。
这些年眼睁睁的看着小狗们离开的离开,失踪的失踪,难过的不止我一个人。
那些养狗时的伤痛,笼罩在家里每一个曾和狗狗有过接触的人身上。
我家再也没有养过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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