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儿

相遇和离别好像就在一瞬间,在无法预知的明天里,其实会发生很多故事,多年之后回忆起来,像昙花乍现。小时候之所以叫小时候,就是因为有太多故事左右不了结局,所谓明天,只是不争气的噱头,可是小时候的故事,院儿里的故事,就隐隐约约在大脑皮层游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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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院儿在城郊,那个时候这条街无人问津,连路灯整段坏掉找人维修,都说不出具体地点。左边是整齐的楼宇,右边就是长满玉米的田地,偶尔楼宇里的人去玉米地放风筝,还要抱怨踩到了牛屎。这样的一个院儿,发生过许多许多的故事。

今天的故事有些悲凉,有些沧桑。老院儿里都是爷爷奶奶那辈儿一个厂工作的同事,是爸爸长大的地方,也是我的童年。同龄的孩子不多,有一对双胞胎就足够吸引眼球了。学前班就在院子后面的空地里,也因为这里,我认识了院儿里的一对双胞胎,宝宝贝贝。虽然我觉得名字起的很随意,一点儿也体现不出男孩子的性别,但是在文化水平有限的院儿里,名字只不过是一个指代而已。人们提起这对双胞胎还是会说“北京棍儿家的两个崽子”。宝宝贝贝的奶奶是一个北京女人,风风火火,活像个市井泼妇,完美继承了北京大妞儿的性格。但是宝宝贝贝的爷爷却是个文艺范儿老青年,每天会吹吹萨克斯,拉拉手风琴,在广场舞还不盛行的年代,院儿里的老太太却都爱和他唱唱歌。自打我有记忆起,宝宝贝贝就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连他们的爸爸也是,被北京棍儿养着的大龄儿童。在盛夏的一个微风拂面的下午,我拉着宝宝贝贝玩儿捉迷藏,在他们藏好之后,我亲眼看到他们的爸爸拿着一个破旧的行李袋潇洒的骑着摩托车,启动前问我:“丫头,叔帅不!”叔在阳光下还是意气风发的小伙儿,说来也是,宝宝贝贝4岁,叔不过也才24而已。就这样,叔一去多年,无音无讯。棍儿奶奶每次提起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就气得捶胸顿足。我想,叔一定带着梦想仗剑天涯,把宝宝贝贝忘得干干净净吧。

院儿的生活还在继续,平平淡淡却也徒生波澜。学前班在半年后就被取缔了,义务教学的老师们四散而去,为生活奔波。但是那个小学校出过的命案却震惊了本分的院儿里人。总之大家的生活安安静静的被岁月推进。我们的家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以选择的小学也是市里教学水平比较好的。宝宝贝贝就没那么幸运了,棍儿奶奶和文艺爷爷的工资支撑两个孩子还是有些困难。所以他们只能选择近一点儿的差学校了,也是因为如此,我和宝宝贝贝的命运截然不同。每年期末都是院儿里人比孩子优秀度的好时候。我成绩一般,所以不往那堆高材生圈儿里混,年少的虚荣心让我就喜欢在棍儿奶奶跟前凑,她总会说一句“我们家那两个要是有你这么听话我就烧高香了。”这个年纪的我,听得懂大人说话,也就知道了许多故事。宝宝贝贝的妈妈也是院儿里人,年轻人干柴烈火的结婚生子,发现性格不合的梅芳阿姨还是选择了离婚,离开了天天谈梦想的叔。但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院子里,梅芳阿姨的妈妈,也就是宝宝贝贝的姥姥时不时给他们买点儿小零食,也就算维系着关系了。上了初中,宝宝贝贝渐渐变成了不良少年,天天打架抽烟喝酒,非主流的头发五颜六色的出现在院儿里,带着狐朋狗友们吃吃喝喝。奶奶让我理他们远点儿,他们是坏孩子,打架进局子好几次了。少年的怯懦也就让我自觉远离他们,只是我不明白,当初善良阳光的少年们,怎么就叛逆成这样了?北京棍儿奶奶天天沉迷打麻将,丝毫不管不顾两个孙子的吃喝拉撒,有时候宝宝贝贝会在我奶奶家吃饭,吃完还是会礼貌的道声谢谢,像小时候一样。

不久,他们的爷爷就积劳成疾患了癌,还没有到退休年龄的文艺老青年匆匆离世,厂里效益不好,慰问金还没有一个月的工资多,可惜这一大家子连老爷爷的工资都拿不到了。宝宝贝贝长孙代子,为爷爷发了丧。叔却还是没有回来。

之后,院儿就给政府新修的火车站腾了地方,院儿里的故事只能流传在老一辈的嘴里。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回家,听奶奶说,棍儿奶奶在酒店吃药自杀了,血喷了满床。我还是很震惊,我不知道是怎样的绝望或者思虑,让年逾古稀的老人放弃安享晚年,放弃寿终正寝,选择这样一种残忍的方式离世。爸爸说,她死了是一种解脱。棍儿奶奶和老文艺爷爷的爱情也是惊心动魄的那种,她喜欢他的孤高,他喜欢她的欢脱,他养着她。从未工作过的棍儿奶奶其实在他死后就丧失了对生活的兴趣,要不是因为两个孙子,她断不能撑过这十年。棍儿奶奶检查出了胃癌,她也知道她的孙子们太小,哪儿来得余钱给她治病,索性去找他吧,一了百了。后事儿是梅芳阿姨帮着张罗的,宝宝贝贝还是没有能力自己面对这样的情况。叔也回来了,像他那年潇洒的离开一样,潇洒的回来了,没人知道这些年他去哪儿了,只知道,宝宝贝贝不要他的钱,也不开口叫爸。这倒不是孩子气得耍脾气,要是我,估计也会怨恨。叔缺席的这些年,他们经历的一定要比想象的悲惨。

院儿里发生着许多许多的故事,很多人永远见不到了,很多人却永远不想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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