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站到那年轻人面前,那人从怀中拿出一个皮质封面的笔记本,老陈看了一眼,有些年头了,原色植鞣皮的颜色已经变得很深了,但保存很好,制作也非常精致,看得出是手艺很好的人手工制作的。
老陈迟疑着伸手去接,眼光到年轻人的脸上探寻,手上没了准头,指尖触到了年轻人的手。
彻骨的寒凉激得老陈一震,年轻人抽回手,歉意地笑笑。
“先生说这是第二件任务,你知道应该把它送到哪里去。”也不待老陈回答,转身去了。
老陈正要翻开的笔记本,听到老村长叫他,连忙将本子藏进怀中。
面包车要从镇里开过来,一时半会儿到不了。
看到老陈从岔道上拐出来,老村长带着人继续往前走,老陈在后面看着老村长的背影佝偻着,急走了几步。
“叔,回去之后,咱就散了吧。”
“嗯,这回,跟以前可不一样。”
“是啊,咱们在这里边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了。”老陈附和着。
“哎!山神老爷怕要有难喽……”
……
面包车向镇里开,老陈坐在副驾驶后面的座位上。明显的感觉到和那年轻人接触的右手手指有些麻木。伸开来看没有什么异样,但自己会觉得活动有些受限,像是得了腱鞘炎一样。
他想着柳勇的面容,似乎知道这个笔记本要去的方向。他拍了拍驾驶员的座椅:“你到前面拐一下,把我送到上咱们后山的那个路口……”
“你干啥去?这都折腾……”
老村长就坐在老陈旁边,老陈握住了他的手:“叔,我去看看小雪。”
“哎!”老村长长叹一声,那又是一个不省心的。
“揪心呐,这孩子也是个犟种。”
下车后,老陈沿着积雪的山路向山上走。
拐了个弯后,确定四下无人,从怀里拿出了那个本子。
封面的左下角雕着一枚叶子,初看以为是竹叶,细看,却是一枚柳叶。翻开扉页也是右下角一个柳字。
这是一本画册,第一页就是一个雪白粉嫩的孩童,在对老陈笑,也就是对着作画的人笑。慢慢的,婴孩长大,从一个有点胖乎乎圆滚滚的小可爱变成了窈窕少女。
豆蔻梢头的青涩,象可爱的莓果红了果尖。
老陈缓缓翻到画册中央,一对璧人,在试婚纱……
他只能仰起头,硬生生的将要夺眶而出的东西咽下去,那种甜蜜与美好突然被剥夺,突然被打碎,突然进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的心境,他是切切实实的体验过的。就算不是感同身受,也肯定是心有戚戚。
可是再向后翻,画风变了。
简直是人间地狱,用色也开始浓厚起来。
是一个个灾祸现场。
鲜血淋漓、断肢残体、撕心裂肺的嚎哭、呆滞无神的绝望……简直像恶魔在屠戮人间。
饶是老陈也不禁看的心惊肉跳,每一页都是如此,后半程都是这样的画面,他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呆住了。
泪水终于夺眶。他以为他已经不会哭了,他以为他的泪早就流完了。当那幅画面呈现在他面前,他还是哭了。
老陈哭了良久,回过神来,用袖子摸了摸脸,疾速上山,他要问清楚,小雪姑娘一定知道答案。
山上的小雪已经从嚎啕大哭转为暗暗抽泣,她已经哭不动了。
锥心蚀骨一般的疼痛,仿佛把她整个人放在绞肉机里边来来回回反复,她从没体会过这种痛,甚于当年失去赵祈镇的痛。
痛已经把她变成了一缕虚无,她于这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些痛。
痛到神思恍惚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厨房地上,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小雪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弹跳起身奔进厨房,她以为阿迅来了。
厨房地上孤零零的躺着一只小红薯。
小雪眨了眨眼:阿迅一定没有走,一烤红薯,他就会出来了。
俯身去捡红薯,犹豫了一下,又将它放回了盒子当中。
自从清醒过来就一直哭,也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这幅尊容给阿迅看到了,恐怕也会像她一样的痛吧。
小雪想到这里抽了抽鼻子,整整衣衫,用心洗漱,做了个面膜儿,还有按摩仪冰了红肿的双眼。
然后和衣躺在床上,天黑之前,补个觉觉。
上了床倒是很快入睡了。只是,意识又来到了那片雪原。茫茫一片,四顾无人,风雪中发不出声音,动不了脚步,只在那风中被风东倒西歪的吹着……
老陈一个人上山比以往走得都要快,但毕竟山深林密,雪也大。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脚窝,要拔起来再踩下去。到达小雪的院子的时候已是下午了。
他定了定神,平了平喘,举步正要上台阶。
右臂向前摆动,像是碰触到什么东西一样啪的一声弹了回来,疼痛让他整个右边身子都麻木了。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小雪的院落,虚空中没有任何东西。透明的日光暖暖地照着。墙根儿下雪化了一点点。
他伸左手慢慢的想前探,没什么呀!
歇过劲儿,把右手向前伸去,这次跟第一次一样,又被弹了回来,疼痛更甚。
老陈皱着眉,这地方邪性得也简单,不挡左手挡右手。为啥呀?他马上想起了年轻人那微带歉意的笑容。得,自己触了鬼了。
这地方,挡鬼。
好在是送东西问问题,进不进的院子,倒也没多大关系。
他在院子里唤小雪的名字,隔一分钟再唤,又大声了一点,第三次想开口的时候,门开了,小雪姑娘立在门前,诧异的问:陈大哥,你来怎么没敲门呢?
老陈苦笑:嗯,到院子里说也一样,你过来吧。
小雪没迟疑,这位陈大哥思虑周详,是怕人说闲话吗?
老陈从怀中掏出那个笔记本,小雪姑娘当即又落泪了。
“这是我哥哥的本子,他从小喜欢画画,也喜欢画我,我记得我跟祈镇哥试婚纱的时候。他还画了一幅画儿……”小雪将本子抱在胸前,渐渐泣不成声。
老陈有点手足无措的立在那,过了半响才轻轻的拍拍她的背:“别哭了,别哭了……”除了这句话,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倒是小雪,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停止抽泣问:我哥呢?你看见我哥了?!
看着小雪急切又期盼的眼神,老陈很想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可是他又迟疑了。
告诉她,他看到柳勇了吗?
很明显,柳勇已经不是人了,不知是妖还是鬼,对小雪有益还是有害?虽然他能感觉到兄妹情深,但是人妖异类人鬼殊途啊!
柳勇就算不至于害小雪,这兄妹俩要是真见了面恐怕连个拥抱都不能。想想自己刚才的遭遇,小雪在这山上肯定也有奇遇,但这奇遇是什么?现在看来跟柳勇这一路肯定是相克……
“陈大哥!”小雪又在叫老陈。
“小雪姑娘,这、这是遗物。”
“啊……”小雪抱着笔记本跌坐在地上,又是一阵痛哭。
山间寂静,哭声传得很远很远,震落了树上的雪,簌簌地落下来。老陈听得到那簌簌的声音,比平常下雪的声音要大很多呢。
过了良久,小雪哭的没了力气,老陈把她扶起来。想要帮她擦擦眼泪,可是看看自己的右手,停住了。小雪自己用手背抹了抹脸。
“小雪姑娘,你看到的画册,一定是只画到了你试婚纱的那一段。你看看,后面的画,你是否知道,那些画有什么关联?是怎么回事儿?”
小雪翻开画册,老陈走过去站在她旁边,帮她挡住一点日光的同时也想一会扶住她,免得她受了过度的惊吓再摔倒,本来这一顿痛哭已然是消耗了很多体力。
小雪果真被惊到,摇摇欲坠,但还是定了定神,站稳了。她看了几张之后,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老陈:“我、我不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怎么会这么惨呢?这、这倒像是我哥哥画的东西,你、你看这里。”
老陈顺着小雪的手指看过去,在浓墨重彩的画面的边缘,暗影当中,有一匹狼。狼在暗处,与周围环境色调极其协调,故意隐身了一样,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他喜欢这样,在画里藏一个东西。这几幅画里,都有这个狼。前面画我的画里,都藏一朵雪花儿。”
这倒是个惊人的发现,老陈慢慢向后翻,果然,仔细辨认,每幅画都会有一匹狼在暗影当中。可是老陈关心的却不是这匹狼,他直接把画翻到了最后一页。
“小雪姑娘,你仔细看一看。”老陈说完这句话也哽住了,咬了一会儿牙关才开口继续道:“关于这幅画中的人和这幅画中的事,无论你能想起什么,就是你现在脑海中闪过的念头,也可以!任何蛛丝马迹你都告诉我。”
小雪低头看了良久,还是摇头。她试探着问老陈:“这幅画,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画中,是我妻子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