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一行上山时已是下午时分,天色很快就暗了。
北方的冬天天黑的早,入夜,有人打开门出来,出了院子,站在不远的地方解手。
深远的山里传出一声狼嚎,那人一个激灵,转身就往回跑。进了院子,他停下来,侧耳听了一下。万籁俱寂,今夜连风丝都没有,连树尖上的雪滑落下来,都能听得清。
他骂了一句娘,想起自己事办了一半儿,不过这一次他没往远走,在院门口就停住了。刚掏出家伙,又一声嚎叫仿佛在耳边炸裂。
这回他彻底没尿意了,撒腿就往屋里跑。
屋子里的人都站着,手里还拿着不一样的工具。
“看见狼了吗?”老陈问。
“没,光听见叫了,好像离得挺近。”
“这山上多少年没狼了?”这一次,老陈问的是老村长。
“哎呀,那可不好说了。我小时候。这山上还有东北虎呢,熊啊、鹿啊的,到有后来就只剩傻狍子了。这几年啊,除了野猪、山鸡,都打不着别的猎物了。”
“晚上出去解手儿,俩人一块儿背对背。别走太远,腰里边别家伙,手上拿火把。”
老陈说完,转身穿过柴房往另外一头的房间去了,大伙儿知道他这是去告诫小雪姑娘了。一行人上山之后摊了牌,小雪姑娘沉默良久,什么都没问,只说再等两天她就下山。
原本大伙儿计划着到柴房另一边的一个空房间去住。小雪姑娘上山之后,所有的房间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他们过去堆柴打地铺也不费什么事,但是小雪姑娘说那个房间小,还是她搬过去住。
老村长和老陈也同意了。
因为这房子只有一个门,北面是一条长走廊。小雪姑娘要是住在这里,大家出出进进都会经过这个房间,也是不方便。而穿过柴房到另外一间房,就有了一个私密的角落。
小雪搬东西的时候,老陈过去,把灶里的火点上了,又检查了门窗,直到确信门窗坚固又安全。
小雪向他道谢,老陈微微颌首。小雪发现他收拾干净利索之后倒是一枚非常有魅力的中年大叔,花白的头发、眼角的细纹,风霜历练之后淡定从容。他在这房间里出出进进,衣服上是在外面太阳晒过的清新凛冽的味道。
与人交接,他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连敲门声都是温和而笃定的。他的眼神温柔清澈,看人的眼光很专注,小雪感觉到了一身正气,已经忘了第一次见面他的邋遢。
当当当,敲门声响起,小雪知道一定是那位陈大哥。
开了门,老陈却并没有进屋的意思。
“小雪姑娘,你在这山上住着,可曾遇见过狼?”
小雪摇了摇头。
“可曾听见过狼嚎?”
小雪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刚刚可能你也听见了,现在外面天已经黑了,你一会儿锁好门,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更不能跑到院子外头去。”
不知道为什么,小雪对这位陈大哥充满了莫名的信任,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老陈正准备转身离去,忽听老村长大声叫他,声音凄厉。
老陈想都没想转身就奔了回去,小雪立在门前,犹豫了一下,也穿过走廊去看看究竟。
回到房间的老陈愣住了。
随他们上山的几个青年中了邪一样,手里拿着各种工具,直愣愣的盯着老村长,包围圈正在收缩。
“你们干什么?”
老陈大喝一声。那些人却完全没有反应,最接近老村长的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柄斧子,劈头就砍,幸亏他的斧子是直上直下的机械运动,老村长才险险避过。
“啊!”小雪一声惊叫。
老陈一边冲过去,一边大喊:“跟你说什么了,赶紧回去把门锁上。”
老陈向前冲,老村长被包围,那些青壮年中了邪,没有人发现小雪姑娘凭空消失了。
房间的门关上了,小雪环顾四周,轻声问:“是你来了吗?”
没有回答。
小雪知道外面很危险,可她实在不放心老村长和陈大哥,伸手拽门,见鬼,她和门之间明明看着什么都没有,却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铁板,够不到那门的把手!
外面,老陈护着老村长,身上早挂了彩。
这一仗老陈打的太辛苦,这几个人不管不顾,就算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也会往前冲,除非你把他们打断了气,可是老陈不能这么办,连要害都不敢伤。
眼看不敌,老陈把抢到的斧头抡圆了,怒喝:“跑,赶紧跑!”
没有听到门响,他又喝了一句:“别在这给我添乱!”
“你那枪……”
“枪什么枪,快滚!”
终于听到了开门声,老陈深吸一口气,回身将大门从里面插上,插门的瞬间,背上已经被招呼了好几下。
但他没有拔枪。
门外,老村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
磕了一会儿,他停下来,对着山林深处高喊,夜静山空,声音传的很远很远。
“山神爷爷,您不能不分好赖人啊?我们到这山上来是想给您报个信儿呀,还是50年前那些人,啊不,是跟那些人差不多的人,又到这山上来了。”
一个响头“嘭”的一声磕在地上,老村长停了一下。屋里的打斗声继续。
“山神爷爷,我们没有坏心呀,我们不想让他们上山来呀,您老听不见吗?您不能不分好赖人呐?我们信报完了就下山。”
“嘭”的一声,又是一个响头。身后的打斗声,消失了。
老村长又磕了一阵响头,喃喃道:“我知道,你老不是坏人,八成是误会了,我们到这山上来,一是给您报信儿,二是不放心这孩子一个人在山上,有不周的地方,您老包涵。”说罢,慢慢起身。
里面,有人打开了门,是浑身是血的老陈。
“他们呢?”
“都昏了,没啥事儿,都是皮肉伤。”
“那你呢?”
“死不了。”
“小雪呢?”
两个人跌跌撞撞进门,正要穿过柴房,却见小雪奔了过来。
看见他们两个,顿住了。张了半天嘴,没说出来话。
“我没啥事儿,都是皮外伤。那几个人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晕倒了,不知道啥时候能醒,你回屋去吧。”
“我、我没事儿,你等一下。”小雪说完,进了正屋,战战兢兢的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药箱。
方桌已经倒了,老陈拿这沉重的木桌子当了盾牌。老村长将桌子扶起来,小雪把药箱放在桌子上打开,正要取药棉,“我自己来。”“我帮他。”老村长和老陈几乎同时说。
“跟你说了没啥事儿,都是皮外伤,你也别害怕。”老陈顿了顿:“我一会儿过去找你。”
小雪微微点了点头,听话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你找小雪干啥?”
“一,问点儿事儿,你没看见她不怎么害怕吗?二,劝她跟我们一起下山。”
老村长的眉头拧了一下,确实,小雪姑娘惊讶是惊讶,但这反应也忒平静了点。
老陈再到小雪的房间,穿上了外套。脸上的血迹也清理干净了。外套把破掉的有血迹的衣服盖住了,倒没见狼狈。
他提出让小雪跟他们一起下山,不出所料,小雪摇头。
“小雪姑娘,你执意要留在这山上,是不是见到了什么?”
小雪不说话,只低垂着眼帘。
“你不说话,就是答案,你一定见到了。”
小雪仍不说话,目光看着虚空某处。
“你确定,他不会伤害你吗?”
小雪虽不说话,却抬起了头,看着老陈。
“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呢?”
良久,轻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响起:“我想跟他告个别,也有些话,想问他。”
“可是,我们毕竟是人啊,我们都只有一条命。”
“陈大哥,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问吧。”
“50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谁要伤害这山里的……,你们发现了什么?”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吗?”
“我的情况,您知道些。还有一些,您可能还不知道。我上山的时候撒谎了,我和哥哥很小就没了父母,是祈镇哥的爸爸妈妈把我们接回来养大的。祈镇哥牺牲之后,我养父养母也走了,哥哥也失踪了。我没有亲人了,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也不想活了……但我被救下来了。我听到刚才村长伯伯说的话了。可他没有说清楚,到底是有什么人,要用什么方式伤害他。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呢,若不方便说,请陈大哥不要为难。”
“好,我回答你,但也请小雪姑娘一会儿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件事,是老村长跟我说的。”老陈向小雪转述了老村长告诉他的50年前发生的事。
末了,他说:“这滴血的事,我考虑,可能是某种祭祀方式或者引诱的手段。50年前那些人可能用这种手段,对这山上的神灵造成了伤害,但终究不敌法力。所以现在他们的后人或者他们的同伙、或者其他什么人,又想如法炮制。”
老陈顿了顿,接着说:“其实告别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可以留封书信,说明情况,千万别以身犯险。”
“您要问我什么问题呢?”
老陈知道,他的劝说无果。
长长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靳如雪的人?”
小雪茫然摇头。
老陈打开外套的口袋,拿出一个颇有年代的钱包,仿皮的面料已经裂开了很多口子。
他小心翼翼地从钱包里拿出一个被纸包得方方正正的像小卡片一样的东西,缓缓的打开来,将一张证件照,拿给小雪。
小雪大惊。
“这是谁?”
“靳如雪。”
“那她是……”
“我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