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蓝坐上了人力车,多塞了几块大洋给车夫,车子像羽毛一样快速的飞,劈面的风吹得发丝飘摇,街景划成了线,也跟着冲刺,轮胎簌簌摩擦地面的声音像蓝色天空中发光的飞机。
飞机,它能抛下罪恶,飞向另一个国度。
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自行车上的少年夹着报纸奋力蹬着车,凉风吹鼓了衬衫,一拐弯闪进了胡同。
胡同里有小孩子轻快的奔跑声儿,有家大人急嚷着的跺脚声儿,零星儿有几声儿狗叫和人们渐渐行近的招呼声儿。
出了胡同,奔着不同的方向,寻么今日的生计去了。
姜蓝仰着脸,东升的旭日光一点点滑过来,像温泉滑嫩的水吞吐她的肌肤。
低矮的房子伸出了老旧的树枝和嫩绿的叶芽,闪着金色的光,圆润的鸟儿们一抖一抖的蹦着。叫声划过叶子滴落在姜蓝的怀里,她抱着它们就像音符。
拾级而上,直达天际。
“吱嘎——”
人力车猛地降速,车夫伸长了腿向后抵着车底座,两只胳膊用力压着横杠。
姜蓝重重摔进车里,再睁开眼是车夫畏缩着赔礼以及车夫身前缓缓驶过的黑色轿车。
姜蓝吓出了一身汗,拧身让发丝挡住脸。心脏像炸开,咚咚的跳。
“滴滴—”
车笛声又吓退了两个挡路的打闹着的孩子,向后方开走了。
人们吵吵嚷嚷的议论着那辆车,孩子躲在电线杆后面还没回过神,又驶来一辆轿车。
足足开过去五辆轿车,人们奔走的脚步渐渐停下,邻里邻居的开始凑在一起谈论刚才的奇观,清新匆忙的街道一下子变得混浊起来。
姜蓝颤抖着,手绢汗湿了半边,人力车开始跑,跑得更快更卖力。
风又簌簌吹着,姜蓝刚刚和牢笼擦肩而过。
还有一个钟头,时间完全来得及,可她开始慌了。
刚才的汽车里是不是有他?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不可能,他绝不可能现在就能赶回来。
藤蔓一样的思绪紧紧缠住她的心,姜蓝不停的催促着车夫,车子甩过小街道,风一样跑向大马路。视野开阔起来,宽敞的大平顶房子,提着行李进进出出的游人。
机场到了,姜蓝又掏了两块大洋算作小费,车夫哈着腰要帮着把行李箱子搬到里头,她没拒绝,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门。
候机楼人声鼎沸,姜蓝穿过人群,在窗口排队验了票,接过车夫双手递上的行李箱,车夫哈着腰等她转过身才向自己的车跑去,又去招揽下一个客人。
姜蓝细细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手里紧紧攥着机票,一路还算顺利,她也到达了机场,再过二十分钟,飞机一起飞,她就彻底自由了。现在时局动荡,他绝不可能被允许出国。
一切都向着她期望的方向进行着。
休息室巨大的玻璃窗照进了刚才的日光,斜斜倾泻在人群中,姜蓝在暗处能清晰的看到光线的棱角,那棱角先是笔直的,然后慢慢扭曲、颤抖。
姜蓝冷静不下来,心慌的发颤,巨大的不安像人声笼罩着她。她咬紧牙强迫自己平静,使劲回忆着巴黎清幽的街道,塞纳河匆匆的流水,以及和友人在午后的咖啡馆闲适谈心。
这些让她心安,短短两年,昔日的生活却让她感觉如此陌生而遥远。
而如今的生活,让她痛苦又绝望。
想到如今,她不禁回想起路上碰到的黑色轿车,车牌似乎是陌生的,司机好像也面生。偌大的北京城,不一定就只有姜府能派出几辆车来,更何况,他人还在重庆。
姜蓝出神的想着,时间越来越近,有人耐不住紧迫,已经在入口处排起了队,姜蓝也站在了队伍中。
人声越来越嘈杂,乘务员的皮鞋重重的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来来回回地穿梭。
“铛~”
休息室中央古典的落地摆钟敲响了钟声,整个大厅有瞬间的安静,姜蓝所在的队伍开始动起来了,行李的拖拉声此起彼伏,嘈杂更甚之前。
好像越来越挤了,人像海浪一样不停的挤过来,姜蓝几乎站不住。
“铛~”
人挤来挤去的声音像潮汐,哗啦啦一片又一片,乘务员举着笨重的电喇叭,还没说话,电流声就刺啦啦扎得人耳朵疼。
“请勿拥挤,请勿喧哗。”“请勿拥挤,请勿喧哗”。
“铛~”
高耸的大厅里,乌压压的人群渺小得可笑,却制造出一阵又一阵声浪,姜蓝不明白,只是个简单的排队登机怎么会挤到这个程度。
不知什么时候乘务员和保卫员手中拉着长长的警戒线,人群被分开成一片一片。
“铛~”
姜蓝在警戒线之外,队伍前进的速度突然加快,她艰难的拨开一个又一个人体,提着箱子紧紧跟着队伍。
“咣当”一声,四面墙上常年紧闭的安全通道轰然洞开,盘旋在大厅上方的回音都挤了出去,连带着人的声音也开始熄火。
“铛~”
大门敞开涌进来新鲜空气,带着太阳的味道,还顺带稀释了扭曲的声浪,可是立马又换上另一种声音,整齐又杂乱,鞋底踩地面,震的人发麻。
姜蓝好容易站直了身体,扭头才发现警戒线中的人群向外跑,顺着高窄的安全通道往外跑。
“铛~”
队伍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姜蓝吃力的提着行李险些跟不上,大厅里的人少了许多,行李磕绊的声音开始突兀。
姜蓝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些反常,只是一味地跟进队伍,恨不能立马挤过登机口,队伍越来越短,登机口仅剩三五步。
前面的两个男人不知起了什么争执,开始推搡叫骂,回声空荡而响亮,令人不安。姜蓝再次扭头,她身后没有一个人。
整个大厅只剩下寥寥几人,队伍快的惊人,眨眼的功夫,吵架的人噤了声,转眼进了登机口。
姜蓝慌忙跟上,登机口却关上了。
“咣当”身后的安全通道也重新紧闭。
“铛~”
整个大厅中央仅剩她一人,姜蓝扔下行李冲去推门扒门,可它们纹丝不动。
“铛~”
“前往巴黎国际机场的航班全部取消,请乘客自行安排旅程。重申,前往巴黎国际机场.......”
八点整,本应该是她坐上飞机飞往巴黎的时间。
大厅正门打开,穿军装配长枪的士兵分两队鱼贯而入,姜蓝僵在原地,士兵站在她的左右方停止前进。
“哒哒哒”军靴的声音。
不可能是他,他明明还在重庆,这不可能,姜蓝眼前有点眩晕。
正门处站着一个人,身着军装,身形挺拔,面无表情看着姜蓝。
姜蓝看清了来人,身体晃了晃,直直栽倒在地。
姜蓝以为自己会在卧房醒来,睁开眼却还是候机楼大厅,姜泽临搂着她的腰,她坐在他腿上,姜蓝瑟缩着不敢看他。
姜泽临挥挥手,两个士兵拖着一个人扔到姜泽临和她面前,那人伏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四肢以恐怖的角度弯曲着。
姜泽临捏着姜蓝的下巴强迫她看向地上的人,“蓝蓝,你看看你给人家添了多大的麻烦。”
士兵仰起地上人的脑袋,是车夫,他被折断了四肢,面容痛苦扭曲,此刻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呜呜的声音。
姜蓝还记得他有力的奔跑,洪亮的声音和热心肠,此刻他像摊泥一样。
姜蓝不停地发抖,她知道他的结局。她张着嘴,喉咙里只挤出破碎的“不要”,而姜泽临根本不会听她的,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枪,毫不犹豫的开枪。
“砰”
地上的人被直直打中了脑袋,脑浆和血液喷出去很远。
姜蓝捂着脸来不及尖叫,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姜蓝病了半个月,至少对外宣称的是姜府小姐受寒卧病在床,医生也会准时到访为其诊治。
此时姜蓝伏在床上,心身俱瘁,被子外的肌肤青紫一片,好不可怜。她的双眼又肿又疼,像两个核桃,想去拿衣服穿,浑身一点动不了,挣扎了半晌,疼得直哼哼,姜蓝又栽回枕头里,索性闭眼继续睡。
反正睡一天少一天。
姜泽临回来就看到她挣扎未果,一扭头闭眼又要睡,好笑又心疼。掏出特地讨来的伤药,要给她抹药,姜蓝睁眼看到他,吓得魂飞魄散,身子往床里扎。
我是出不了国,你也别想,孙玉福我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