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已过,天色暗得早了,再加几日阴雨,这下班的天就暗得更早了,湿冷而阴暗。雨刮器不规律地刷刷停停,满眼的红色汽车尾灯,湿漉漉的,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
起步,龟行,刹车,起步,龟行,刹车……无数个起步,龟行,刹车……
终于,看到家的灯光。
厨房的光从玻璃入户门透出来,明亮,通透,映在门前雨中艳红色的九重葛上,显得特别滋润。车子就停在家门口,打开车门的那一刻,弥漫在空中的香顿时把我萦绕住了。米饭的香,从家里飘出的米饭香。我坐在车里,座椅包裹着我,浸润在这香气中,迈不开步。
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家的饭香就是这个味道。
奶奶的厨房,一个砖头砌成的大灶台,两口大锅,中间夹着一个小锅,成倒过来的“品”字形。大锅一口煮饭,一口做菜,小锅里放上水,饭做好,水也开了。厨房的碗橱有两个抽屉,里面垫着麻色老布,布头上整齐地码着一个个鸡蛋,好不诱人,那是自家的鸡下得蛋。爷爷奶奶平时不舍得吃,一大家子一起的时候,会为我们小孩子炖上鸡蛋羹。
我最爱抱着大猫窝在灶肚后边,看灶肚里炉火跳动,把脸蛋映得红扑扑的。厚厚的木头锅盖也压不住米饭的暖香,那香气就着白白的蒸汽从木头锅盖的边缝里“滋滋”往外冒。那个时候,多用干稻草生火做饭,干稻草香、米饭香、菜香夹杂在一起溢满了整个厨房。当开锅的时候,大人们一揭开锅盖,一团白白的蒸汽从锅里升腾起来,我必把脸往近处凑,使劲嗅,这湿漉漉、暖烘烘、香喷喷的米饭味儿充满了整间屋子!
那个时候凭嗅觉和听觉就能判断晨光,村里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村里大嗓门儿的姑姑婶婶们喊着自家的孩子回家吃饭!吃饭啦!
刚读书那会儿,我有一个被父亲擦得银光闪闪的铝制饭盒,我曾一度以为那是银子做的,嘿嘿。饭盒盖上是刺上去的兰花图样,寥寥几笔,简洁优雅,兰花根部角落里刺着我家的姓。父亲总用一根红色的旧布条扎着饭盒,让盒盖和盒身固定得更牢。
每天早上,我把饭盒放到学校食堂的竹子做的大蒸屉里,就去教室上课了。结束上午的课后,我们奔跑着去向食堂,食堂大师傅把冒着热气的蒸屉搁在几条木头长凳排成的架子上。那时的饭盒都长得一个样,而我总是一眼就能认出那红布条扎着的饭盒。我把衣服袖子拉长,一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拎住红色布条一提拉(di le),另一个手摊开隔着衣袖那么一接,把饭盒往怀里一笼,就一点儿也不会烫到自己了。
我总坐靠窗的位子,阳光能洒在食堂饭桌上。打开饭盒的那一瞬间充满了仪式感,白白的蒸汽抚摸着我的脸,饭盒盖子内的蒸馏水总是那么甜丝丝,润滋滋的。阳光下的饭盒里的米饭平整饱满润泽,像白玉一样晶莹剔透。中间嵌着一根广式香肠,润红润红的,把周边的米饭粒浸润得油汪汪的。那香肠是甜滋滋的咸鲜味儿,就着白玉一样润泽清香的白米饭,好满足!
同学间乐于互相分享,“尝尝,我爸为我准备的香肠!”
经常加班那会儿,晚上9点后到家是常有的事儿。开门换鞋的那会儿功夫,母亲就已经把准备的菜都端到餐桌上来了。她一边催促着我快点洗手吃饭,一边一个一个掀开菜盘子上扣着的碗。“都是给你热好的!趁热先喝汤!”
我喝汤的那会儿功夫,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就送到了我的眼前。白米饭在青灰色的瓷碗中微微隆起,成一个弧度,饭粒之间的空隙透着热气。“妈妈把饭已经打松了,可好吃了!”太饿的情况下总来不及细细咀嚼,只觉得米饭松软,Q糯,停不住地往嘴里扒拉。
妈妈坐在饭桌旁边,看着我吃饭,这个菜营养好,那个菜口味棒,米饭再添一点……本来沉重地像挂了铅似的身体,一碗米饭下肚,整个人身体顿时轻盈起来,心中稳稳踏实下来。
从未探究过妈妈是如何把饭菜保温得那么恰到好处,总觉得妈妈是魔力围裙妈妈,她做饭的背影一旦转身,就是一桌子我爱吃的饭菜。
白米饭,淡而无味,细细咀嚼,却能尝到甜味。白米饭,平淡无奇,拌上糖醋小排的酱汁,或是盖上番茄炒蛋,或是就着青菜萝卜,都有它的风味。山珍海味固然是好,一日三餐,日日如此,也吃腻了吧,而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吃上一辈子,平淡、温暖、松软,吃不腻啊。
这就是亲人的味道,家的味道。世间最香,不过一碗白米饭。
推开家门,“我回来啦!”
一股暖意,一股饭香,就像个偌大的怀抱把你拥住。猫儿狗儿的似洪流般涌过来,有蹭着我裤腿撒娇卖萌的,有扒着我小腿哼哼唧唧求抱抱的,有原地端坐直勾勾看着我假装扮酷的。老公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红烧肉,“快,洗手吃饭!”我兴高采烈地说:“好咧!我来盛饭!”……
世间最香,不过一碗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