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离午饭铃响还有整整五分钟。
我走得很沉稳——沉稳且急促。这难得的五分钟犹如天赐。我缩着脖子,拐过墙角:来了,宿舍饭堂,那栋落地玻璃门的气派房子。我看了一眼表:还有两分钟。我开始一路小跑。
几条同样通往玻璃房子的路上豁然出现三四个学生。我们互相快速的扫一眼,心里盘算数量——没问题,它们绝对绰绰有余。我们默默调整步速,自发形成一条队伍。
正是它们。牛角面包,小巧精致,厨房每日新鲜出炉,限量供应。只有那些手脚利落,抑或得以提前下课的幸运儿才有机会受用。我们轻车熟路,一人一只——彼此皆心照不宣。
我小心翼翼的拎着自己的那份牛角面包,站到烤架边静候。牛角面包在烤架中发出吱吱轻响,表皮渐渐变成诱人的焦糖色,融化的黄油渗出面皮,金黄,使得整个牛角面包都闪耀着华贵的油光。原本绵软细腻的面皮,在双面加热的烤架上放置片刻,就会变得热气腾腾,表皮香脆,内部柔软筋道。一口咬下去,先是响脆响脆的酥皮,接着咬到还有些烫口的内芯,瞬间充溢满整个口腔的,是热腾腾的新鲜小麦粉混合着融化黄油的醇香,回味无穷。我相信,牛角包一定是要趁热吃的,在温度的作用下小麦粉与黄油的美妙融合才能如此打动人心——是阳光,是温暖,是艺术,诗歌,交响,绝妙啊!
我满怀热情的期待着每天的牛角面包。吃得到牛角面包的日子里,进食这件事显得格外神圣。要心无旁骛的品尝每一口,全部感官无条件的集中,不错过脆皮在齿间轻轻裂开的瞬间,新鲜黄油在舌尖融化的片刻,烫口的内芯那柔韧的口感……每一口,每一分,每一秒。
抽出片刻,微微环视四周。周围坐着的学生,无一不在以极端享受的姿态咀嚼着——心理作用也罢——每张脸都沉浸于这短暂的快乐。牛角面包以无懈可击的姿态占领我们,品尝牛角包的那个瞬间,它霸据我们全部的身心。对此,我常常有种莫名其妙的感动。
无论日子多糟,天气多坏,左边储物柜的学生集会的时候踩了你几脚。我不间断的提醒自己:在午餐铃响起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在死线前一个小时还赶着论文,焦虑堆积至无法忍受的时候,我闭起眼考虑牛角面包,考虑肉排在烤架上吱吱作响,考虑芝士在掰开的烤三文治里变软,拉丝,发出热气。
好家伙,我拍拍自己的肩膀,她还能挺住呢。
埃默托马斯在《上流法则》里曾有过一段睿智的肺腑之言——一个人若是失去了享受世俗乐趣——在门廊抽烟,在洗澡时吃姜饼——的能力,她也许会将自己置于毫无必要的危险境地。人必须准备好为简单的快乐而战,抵御优雅,学识和形形色色迷人的诱惑,保护这种快乐。我很高兴生活中我总能找到自己的牛角面包,找到崩溃边缘,焦虑中心,失望泥沼中的救命稻草。
什么都好——在任务堆积如山的时候答应自己一顿丰盛的晚餐,在人际关系处理不好的时候答应自己一个安静的,陪伴好书的夜晚——再不济,答应自己一枝路边的小野花,一束阳光,抑或与自己独处的数秒。我把对自己的承诺安置妥当,包上洁净的包装纸,扎上红丝带。抬头的时候它就灼灼的立在那里,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宏图大志,它就在数步之外,就是这么一份世俗的喜悦,一份伸手可得的快乐。
我们每个人都在默默打着自己的战役。偶尔,只是偶尔,冲锋号响起之前,请闭上眼,想想牛角面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