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回家,墙壁泛黄,角落里布满了蜘蛛网。桌子、椅子、茶几等东倒西歪。
沧桑的客厅里,站着一个人,布衫褴褛,绽放着满脸干瘪的笑。
我抑着满满的思念,安静地叫了一声“爸”,父亲嘿嘿地笑了一声,“你回来了。”
侄儿满月,在他外婆家。哥哥想着家里添了宝贝儿子,干活更起劲了,晚上就住在汽车修理厂的宿舍里,难得回来一趟。
年近六十的父亲一把锄头、一担簸箕、一壶水,头顶炎炎烈日,脚踏滚烫沙地,独自一人,辛勤劳作,风雨无阻。
我放暑假了,父亲也有人陪了。空荡荡的房子里,父子俩爽朗的笑声,给干涸的时光带来一丝活水的灵动。
清晨4点,父亲便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烧香喷喷的地瓜粥,那时窗外漆黑一片。5点半,我们俩便迎着喷薄欲出的朝阳出门干活,这时周遭的邻居们还沉睡在甜蜜的梦乡里。
我们拔起花生,抖掉根上清香的土壤,累累硕果,颗颗饱满,傲气逼人,喜气迎人。青翠的茎叶和淡黄的花错落有致。
拔完花生,接着种大豆,等大豆成熟后又接着种玉米。勤劳的农民是不会让地荒着让人闲着的。有些土地还是父亲前几年开荒出来的,现在已肥沃。
中午我下厨,以往我只负责烧火。现在母亲在遥远的天堂,我必须学会打理家中的一切。邻居婶婶送来一盘从河里摸来的螺蛳,我小心翼翼地剪掉它们的尾部,放在水里漂清。四奶奶送来的几个鸡蛋,刚好可以和菜园里红彤彤的西红柿配成一盘。嫩花花的青豆,紫灿灿的茄子……我用如同女孩般的细腻心思做了满桌鲜美的饭菜。父亲笑脸放光,如飨盛宴。
傍晚,迎着火红的彩霞,捧着满满一盆的衣服,去河里濯洗。大自然抱着一潭清澈碧绿的河水,天空在河里蓝,白云在河里追逐梭子般的鱼。我蹲在干净的石板前,若有所思,想像母亲以前在这里洗衣服的心情。我想她的心情肯定是恬静自然、毫无怨言的。因为她洗的衣服是她心爱的丈夫和可爱的儿子们的。
凌晨,我们把花生和冬瓜装进农用三轮车里,满满一车,足足有三百多斤。当破烂三轮车的铃声在村里响起的时候,引起一阵此起彼伏的狗吠,父亲高声呵斥,吓退狗群。如果这些声音刚巧被失眠的邻居们听到,他们肯定知道村最西头那个勤劳的老汉又开始上集市卖菜了。
我家到镇上的集市上有五道坡,数出村头的那道坡最陡。在爬这道坡时,父亲双腕护住车头,用尽全力拉着车。我踮着脚,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后头推。车太重,坡太陡,三轮车停在半坡上无法前进。父亲汗流浃背,衣服像从河里捞上来一般。我额头的汗水流入嘴里,咸咸的盐味。我推车仰头,看见繁星点点。有一颗星,明眸善睐,亲切可掬,仿佛母亲的笑脸。
这时,我听到父亲的一声断喝:“二娃,我们一起数一、二、三,一口气把它推上去。”“好!”,我应允地气壮山河。于是,我们齐喊“一、二、三”,齐心协力,一鼓作气,艰难而又信心十足地爬上了这道高坡。
在坡的尽头,我们停下来暂作休息。月光如洗,星光璀璨,几颗萤火虫缓缓飞了出来,我的眼前顿时生动了起来,心里亮堂,仿佛有一道光劈开漆黑的夜晚,指引着我走向远方。它们时而停在芦苇叶上,时而落在草茎上,然后渐行渐远,隐没在前方的橘林中,我的眼睛默默地尾随着它们,心里轻轻地作别,耳边隐隐约约地响起一首曾落进我心坎里的歌:
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
夏夜里夏夜里风轻吹
燃烧小小的身影在夜晚
为夜路的旅人照亮方向
从集市回来,天还未全亮。借着昏暗的橘黄灯光,父亲低头专注地数钱,有十块五块的,有一毛两毛的,林林总总,一共卖了102元8毛。父亲安慰我:“你放心吧,你的学费早就攒齐了,现在赚得可都是你在校的生活费。”父亲胸有成竹,仿佛驯服汹涌大海的舵手。我的眼角热热的,那是感动的温度。岁月如水,以后的日子里,不管困苦或者幸福,我都会想起那年夏天与父亲相依为命的微燃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