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选择继承人的几乎同时,赵家主君赵简子以极其长远的眼光及英明的政策为赵家营造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城池,为赵家未来能够在那场存亡之战中最终取得胜利奠定了决定性基础。这个城池如此坚固,以至于被围困三载而不破,以至于城内百姓被大水围困,起锅煮蛙相食也不背叛赵家,以至于最终以一城孤守击败强敌建立赵家两百年诸侯江山。让我们从赵简子的用人之明与远见谋划来窥探这个赵家最后根据地,天下不败之城建立的原由。
起因在于,赵简子当时已然预见到,在智家实力独强的情况下,韩,赵,魏,智四大家族的暂时平衡不会长久,决战不可避免。为了为后来的最终决战提前做好准备,赵简子召来当时还很年轻的家臣尹鐸,让他去治理离找家都城邯郸十分遥远的一个城池——晋阳。这个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举动,却决定了赵家两百年的江山。原因在于他们君臣之间的体现在古文中短短十余字的对话。
尹鐸问赵简子“你让我治理这个城池,是要用为赵家供应赋税,还是为了给赵家留下最后面临灭族危机时最后的保障?”即“以为茧丝乎?抑为保障乎?。”茧丝者,供应赋税是也,保障者,最后依赖是也。赵简子的回答没有被眼前的短暂赋税增加而迷惑,他让尹鐸去营造赵家最后的保障之城。于是,尹鐸走马上任,执行了完全不同于其他城池的政策,资治通鉴记载:“尹鐸损其户数”。即尹鐸将城池中的居民户数上报时人为削减。因为战国时期,包括后来的两千余年,政府对百姓的赋税征收是按照户数来征收的,削减了户数,即削减了百姓需要上交的赋税。百姓赋税减少,丰衣足食,自然对赵家衷心拥戴,而与此同时,赵家的赋税收入相应的减少了,对于尹鐸的这个做法,赵简子是十分清楚,并且是鼓励的,并且对他十分器重。这个体现在他在临终之时,对他选定的继承人赵无恤的最终遗言上,他说,“万一有一天赵家有难,千万不要认为尹鐸年轻就不去依靠他(无以尹鐸为少),千万不要认为晋阳太远,而且城池并不雄伟易守就去投其他城池(无以晋阳为远),赵家有难,一定要去晋阳找尹鐸,作为最后的屏障(必以为归)”。后来的历史证明,赵无恤的确听从了父亲的忠告,没有去兵粮充足,城墙高大的城池,而是直接去了晋阳,并且最终取得了胜利,这是后话,容后面再说。
且说当叱咤一时四家的主君相继离世,智家终于进入了智瑶的领导时代,史称智襄子,赵家则由赵无恤掌理,被称作赵襄子,与此同时,魏家进入了魏桓子时代,韩家进入了韩康子领导时期,四家的短暂平衡随着新主君的陆续上任而终于难以维系,决战不可避免。而掌管四家实力最强的智宣子则野心勃勃,信心满满。其余三家则小心翼翼,谨慎应对。平静的局势之下,暗流汹涌。
为了描述这平静局势下的暗流,司马光将笔锋对准了一次宴会,这次宴会的参与方是智家智襄子,魏家卫桓子,韩家韩康子,以及三家的家臣。此次宴会地点在蓝台,史称蓝台宴会。虽然其知名度远逊于鸿门宴,但是鸿门宴上,已然注定项羽的最终败局,蓝台宴上,智家也埋下了灭族的导火索,因此从最终的影响来看,蓝台宴也可以说是鸿门宴的春秋版。在此次宴会之上,智襄子志得意满,在饮宴之时不停羞辱韩家主君韩康子和他的副手(相)段规,大有视三家为臣子的气魄。之所以选择韩康子,也是因为四家之中,韩最弱,而魏与赵次之,因此,实力最弱的韩家便只得默默忍受智襄子的嬉笑侮辱。在智襄子得意洋洋归来之时,智家的另一位谋士智国听闻,便赶紧前来劝谏智襄子,说:“你在这次宴会中,戏辱了韩家的主君和他的相,他们必会怀恨在心,你赶紧做好防备,如若不防,必然有难(主不备,难必至矣)。”智襄子却得意洋洋的回答:“四家之中智家实力最强,就算要去攻打别人,那也是我先举兵(难将由我),我不举兵,他们三家谁敢轻举妄动(我不为难,谁敢兴之)。”智国听了忙道:“不对,《夏书》记载,”一个人平日里待人处世会犯下很多过错(一人三失),那些因为你的过错怨恨你的人岂会让你知道(怨岂在明),正是那些看不见的怨恨才是需要防备的(不见是图)“,如今一个贤明的君主应该更要留意微小的事情(能勤小物),这样才能没有大的隐患。如今你一顿宴饮,就得罪了一家的主君和相,却又不去防备他们来报复,说他们不敢举兵,这样做是不对的。像那些虫蚁,蜜蜂尚且能咬你几口,何况掌握一国的君相?”然而,正如智果所预料,多才自负的智襄子没有接受智果的劝谏,依旧将这事不放在心上,我行我素。而这个蓝台宴会,为后来的存亡之战中,韩,魏两家对智襄子倒戈相向,起到了重要作用。“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智国所言,足以为鉴。
在经历了继承人遴选,国政确立,蓝台宴会等一系列为最终决战的准备之后,韩,赵,魏,智四家终于迎来了存亡之战。起因在于,智襄子以实力最强狂妄自大,于是想要不战而令三家臣服,于是他便向三家强行索要城池土地。在他看来,这是一箭双雕的绝妙主意。如果三家同意给城池土地,则可以借机壮大自己,削弱三家,如果三家不同意,则有了兴兵的借口。事情的发展正如智襄子所料,韩,魏相继奉上了有一万户人家的大城池,唯独赵家不给,于是智襄子率领韩,魏联军,讨伐赵襄子。
这件事情的发展似乎异常顺利,智襄子对自己的谋略十分有信心,然而,事情真的像表面那样顺利?并不是,在智襄子索地的同时,司马光将笔锋聚焦在了三家在讨论是否给地时的政略会议上。每当看到这三家的政略会议,我都会钦佩真正的谋略是必须懂得舍与得的,只得而不舍的谋略,并不是最高明的谋略。
首先看韩家,就是蓝台宴上君臣都被智襄子百般羞辱的韩家,也是智襄子首先索地的第一家。韩康子本就十分不乐,囿于实力没敢轻举妄动,果然应了智襄子志得意满的那一句“我不为难,谁敢兴之”。如今却又上门索地,韩康子便想要表示严正抗议和坚决拒绝。但是,与他一同受辱的副手段规却表现的十分从容,表示同意给智襄子城池,而且要么不给,要给给个大城池,一万户,在为韩康子分析了当前形势之后,原本坚决拒绝的韩康子欣然表示,同意奉上一万户城池。那么,段规说了什么话,可以让原本怒火中天的韩康子欣然奉上万户城池?在这段言语背后,隐藏着段规如何的谋略,段规如此说:“智襄子这个人,贪图利益,而且刚愎自用(好利而愎),你如果如今不给他,他必然兴兵讨伐,而我韩家实力最弱,是经不住智家的进攻的,如今不如先给了他,他智襄子得了万户之城,必然志得意满,肯定掉头向魏,赵两家要地(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赵,魏两家实力比我们强,肯定有不愿意给城池的,那么这时智襄子将会把矛头指向他们,那么我们就可以免于灭国,而且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然则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
如果仔细分析段规的这段政略分析,就会发现这一段分析着实建立在四个字上面。即智襄子的性格弱点:“好利而愎”。首先,段规一阵见血指出智襄子的性格弱点,贪图利益,而且固执任性,由此性格进一步为尚在迷雾之中的韩康子指出了韩家的生存之路,因为好利,必然会向赵,魏两家强索土地,因为固执任性,即自负,必然会对拒绝奉上城池的一家发起征伐,如此一来韩家成功将矛盾引离了自己身上,同时让魏,赵成为了智襄子的敌人,前者保存了韩家,后者让韩家有了更多的盟友,不至于孤身面对智家的锋芒。在智襄子将矛盾转移到魏,赵之时,韩家则在独善其身的同时,再收渔翁之利。这段基本全部针对智襄子的性格弱点出发而提出的韩家政略,最终收到了卓越的成效,韩家最终在这存亡之战中生存下来,成功名列诸侯。而在这成功光芒背后,我看到的却是一个善于隐忍,善于纳谏的国君,和一个对敌方主君了如指掌,并能够成功利用其弱点为己所用的杰出臣子,君臣际会,才能让实力最弱的韩国,选择了正确的生存之路。
段规的分析很快得到了验证,得到了韩家万邑之城的智襄子果然将矛头从韩家转移到魏家,开始向魏家强索城池,魏桓子对智襄子如此豪取强夺也表现出极大的愤怒,想要严词拒绝。他的谋士任章却也与段规不谋而合地建议不仅要给,而且也要给一个万邑之城。任章如是劝谏魏桓子:“智襄子如今仰仗自己的实力,豪取强夺,强要土地,如今晋国其他的大家族必然十分畏惧,如今我们将城池双手奉上,智襄子必然更加骄慢轻人。一方面,智襄子骄傲轻敌(彼骄而轻敌),另一方面,晋国其他的大家族因为畏惧智襄子这个共同的敌人而紧紧联合在一起(此惧而相亲)。我们与其他同仇敌忾大家族联合起来共同对付骄傲轻敌的智襄子(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襄子离灭亡不远了(智氏之命必不长矣)。”说着还引用了上古史书《周书》里的一段话来作为论据,“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如今《周书》已经遗失,但相同的思想被记载进了《老子》,由此可以看出战国时期诸子百家思想相互融合的进程。这一段中华思想史上的大迸发,大融合,大发展,成就了后世两千年的思想源流。在这段入木三分的谋划最后,任章为魏桓子指出了魏家的生存之路:“如今不如将城池献给智襄子,让他骄傲自大,轻视我们(与之以骄智伯),而我们可以与其他同仇敌忾的家族联手来共同对付智家(择交而图智氏),我们魏家绝不能单独抵抗智襄子,自取灭亡(奈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于是,深谋远虑的魏桓子同意割让万邑之城,魏家之难解除。
对比韩家的段规的谋略,魏家任章则更深入地指出魏家所应采取的态度。韩家由于实力最弱,因此,只有先奉上城池,将矛头从自己身上转移,与此同时静待事变,坐收渔翁之利。对如何灭掉智家并未做深层次的谋略,而实力不弱的魏家,却在引开矛头的基础上,进一步谋划了献地之后如何联手其他畏惧智家的家族来灭掉智家。但两家的谋略,都是基于智襄子那“好利而愎”的性格弱点。因此,虽然司马光在行文之间并没有明确谈及。但是我们也可以看出,一个国家最大的隐患不是钱粮,兵马,而是君主的性格,而一个国家最大的屏障也不是雄关,险地,也在于君主的性格。韩家,魏家,包括后来的赵家虽然实力并不强大,但是由于君主的虚心纳谏,最终取得胜利,而占据最大优势的智家,却最终亡于”好利而愎“的智襄子之手。天下安危,系于一人。这八个字造就了辉煌鼎盛的开元盛世,也造就了盛世悲歌的安史之乱。不得不值得深思。
在成功从与智家关系尚且保持和睦的韩,魏两家索取万邑之城之后,智襄子终于将矛头对准了素来不和的赵家,向赵襄子强取位于蔡、皋狼的土地。被赵襄子严词拒绝。身负父亲重托的赵襄子对智家毫不退让。一竹简尚可保管三年,何况千里沃土,先祖江山。于是,智襄子得到了出兵的借口。他率领韩,魏,智三家联军联兵攻赵。赵襄子自知不敌三家联军,于是准备择城死守。但赵家城池,有城墙高大的长子城,有军粮充实的邯郸城,诸如此类,赵襄子一时难以决断。便询问他的谋士们,这君臣之间的问答,容我们细细思考,思考为什么丝毫不屈服的赵家,面临三家之军,最终却未遭亡国之厄运,灭族之大耻。谋士首先向赵襄子推荐了城墙高大,易于防守的长子城,而且长子城离赵襄子的所在地十分近,便于及时赶到,部署防守(长子近,且城厚完)。赵襄子却否定了这个十分合理的建议,他回答说:“百姓必是徭役沉重才将城墙筑的高大坚厚(民罢力以完之),如今刚刚完成,百姓尚未得以休养,却再要求他们舍弃身家性命帮我守卫城池(又毙死以守之),他们谁会忠心追随我呢?(其谁与我)。”他的谋士于是又推荐了军粮充足的邯郸城,认为应该凭借邯郸打持久战,但是这个也十分合理建议的建议,也被赵襄子否定,和长子城一样,他不仅仅看到了邯郸的粮库充足,也看到了粮库充实背后的隐患,邯郸百姓承担了沉重的税赋才有了邯郸的仓廪充实(浚民之膏泽以实之),如今却要让他们舍弃性命誓死守城(又因而杀之),是没有人会忠心追随的。在相继否定了城墙高大的长子城,仓廪充实的邯郸城之后,赵简子将手指向了那萦绕在脑海之中的最后之城,那是赵简子生前便开始营造,以为赵家最后保障的城池,那是赵简子临终之前最终托付的立命之城。“晋国有难,无以尹鐸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父亲的遗言赵襄子时刻铭记,他知道,那遥远的晋阳城,有父亲最信任的托孤之臣,有百姓安乐,人心坚固的万里长城。由人心构建的城墙,可以面对敌军千军万马,由人心造就的奇迹,可以置之死地而不败。于是,赵简子义无反顾的舍弃邯郸,长子,直奔遥远的晋阳而去。
很快,智,韩,魏三家联军围困了晋阳城,决断河流,引水灌城,史载,“城不浸者三版“,古来一版两尺,三版者六尺,合今天1.38米,也就是说,大水淹没了道路,房屋,晋阳城城只差一米多就洪水没顶了。城中道路隔绝,粮食被大水浸泡,兵器损坏,城中已然到了存亡之时。但是,城中百姓却在城头架炉灶煮大水中的青蛙食用,全无背叛赵家的念头(沈灶产蛙,民无叛意)。晋阳城依旧固若金汤,久攻不破。得意洋洋的智襄子有一天邀请魏桓子与韩康子一起驾车巡视水势,魏桓子亲自在车前为智襄子驾车,韩康子则在车右作为陪乘。智襄子则端居于车左正位。智襄子巡视处于大水中的晋阳城,看着滔滔水势不日将要助他灭亡赵家,不由感慨:”如今我才知道,大水也可以灭掉一个国家啊(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对自己决水灌城的计谋十分自得。而听到此言的韩康子和魏桓子却面面相觑,魏桓子悄悄用胳膊顶了韩康子一下(桓子肘康子),韩康子则偷偷用脚踩了魏桓子,表示自己也有相同的忧虑(康子履桓子之跗)。这两个与智襄子同为大夫的一国主君,如今一个驾车,一个陪乘,但是更深的忧虑却随着智襄子的这句感慨而生。因为,魏家都城安邑边有汾水,韩家都城平阳边有绛水,智襄子如今可以决水灌晋阳灭亡赵家,他日也可以决汾水灭魏,决绛水灭韩(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因此,两人面面相觑,隐忍不发。巡视回营,智襄子志得意满回营。如今,赵家灭亡指日可待,从一家主君沦为马夫,陪乘的韩,魏两家已然惧于自己的威势不敢与自己为敌,独掌晋国国政的征途刚刚起步,已然成功。
但是,一如曾经轻辱韩家而不放在心上的自大,如今智襄子依旧没有看到那深藏暗处的怨恨及其所带来的极大隐患。而智家的谋士絺疵却看到了这一点,他连忙在智襄子回营后劝谏智襄子,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进入主题,”我认为韩,魏必然要背叛我们,赶紧防备“,智伯很奇怪,已经沦为自己马夫和陪乘的韩,魏两家哪里还有胆量背叛我,絺疵回答:”这点根据人之常情很容易推断出来(以人事知之),如今率领韩,魏两家一起灭赵,两家亲见赵家灭亡,必然会知道赵家灭亡之后,下一个就会是自己(赵亡,难必及韩、魏矣)。如今我们和韩,魏约好了灭赵而三分其地,晋阳城已经被大水围困,城中百姓煮青蛙,吃战马,照此情形,城池被攻破,三分赵地指日可待,而韩康子,魏桓子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反而一脸忧虑(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这不是要背叛智家又是什么(是非反而何)?“
可以说,絺疵的分析是合乎情理的,也确实说到了韩,魏两家的心事。指明了智家最大的隐患来源。这一段根据人之常理推断而得出的精准的推论,指明了谋划政略的另一个方向,即人事。政事虽大,由人为之。不明人事的主君,必然会有失策之举。而深察人事的主君,则能够知微杜渐,谋划长远。赵襄子深知百姓的心理,最终放弃了仓廪实的邯郸,城墙厚的长子,选择了民心坚定的晋阳城。而恃才自负,不知人事的智襄子,则在最后能够挽救智家的谏言面前,错失了机会。他未与谋士商议,便径直召见韩,魏二家主君,将絺疵的谏言告诉韩康子,魏桓子,此二人赶忙上演一出鸿门大戏,不仅表忠心,而且故意表露自己贪利。他们如是回答智襄子,:”那个小人是为了赵家而故意这么说(此夫谗臣欲为赵氏游说),让你怀疑我们从而对我们防备,进而松懈了攻赵家的进攻(使主疑于二家而懈于攻赵氏也),我们二人岂能不希望早点灭掉赵家分赵家的土地(夫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哪里还会想着背叛智家这个明显是自取灭亡的道路呢(而欲为危难不可成之事乎)?“这二家同样根据人之常情向智襄子分析了自己不会背叛的原因,是啊,根据人之常情,这二家当然是希望早日灭点赵家,分赵家土地的,背叛智家确实不是明智之举。智襄子得此解释,一如鸿门宴上的项羽,放走了韩康子与魏桓子,失去了消灭两家的最后机会。而他没有仔细谋虑的是,为什么同样根据人之常情,絺疵作出了二家必反的结论,而魏桓子,韩康子却作出了二家必不反的结论,如果真理只有一个,那么必然有一个的推论是错误的,或者是建立在完全相反的前提之上。这个前提,决定了最终推论的走向。
首先看絺疵的前提,絺疵的推论前提是二家担忧赵家灭亡,唇亡齿寒,很快将要轮到自己,所谓的三分赵家土地根本就是建立在智襄子的口头承诺,而在实力占据话语权的乱世,承诺是要依靠实力来维持的,灭亡赵家的智襄子实力进一步壮大,韩魏两家自保尚且不可得,哪里还能奢求三分赵地。因此由此推论,得出二家必反的结论。再来看看魏桓子和韩康子论说的前提,他们的前提就显得漏洞百出,无非表示了二家迫切希望灭亡赵家,三分其地的贪利之心,与此同时表达了自己不愿意跟智家为敌的怕死之心,贪利而怕死,最终得出二家不会背叛智家的断言。这明显是掩盖自己的说辞。是个错误前提。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絺疵的推论是正确的,而事后形势的发展,一如絺疵的预言。
三言两语劝说智襄子打消疑虑,虎口逃生的韩康子,魏桓子刚刚走出智襄子的营帐,看到了絺疵,立即端整仪容,收敛脸上的轻松之态,从絺疵边上快速走了过去。善于察人事的絺疵立即明白了,进账质问智襄子为何将他的谏言告诉韩魏二家。智襄子十分好奇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絺疵说:”我刚才进来看到他们两人看到我立马端整仪容,赶紧从我身边小步快走了过去(端而趋疾)。因此我推断他们必然知道了,不然他们不会故意端整仪容,不让我看出他们的喜乐,从我身边快速走开,不让我从他们身上分析得到更多信息。“智襄子听罢,闷闷不乐,也许空前自负的他对这个事事与自己分析相反,而且十分聪明的家臣很忌惮,本就善于察人事的絺疵看到智襄子如此脸色,自知祸将临头,于是赶紧请求出使齐国以避难,主君的猜忌,二家主君的仇视,无论如何,这个智家的优秀谋士,智襄子走向灭亡途中最后的阻拦者,最终逃难至齐国,也算”君无道,乘桴浮于海”了。
果然,晋阳城中的赵襄子听闻絺疵出使齐国,便知晓了大概,连忙派遣心腹张孟谈潜出城来见韩康子和魏桓子,开门见山说到:“我听说,唇亡齿寒,如今智襄子帅韩,魏联军攻找,一旦赵家灭亡,韩,魏则不远了(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二家主君也表露心意,说到:“这一点我们心里也清楚,但害怕还没举事就密谋泄露,立遭杀身之祸(恐事末遂而谋泄,则祸立至矣)。”由此可以看出,二家在蓝台宴上百般奉承智襄子,二家宁可割地也不愿直面智襄子的矛头的真正原因,在于二家主君性格怯弱谨慎。面对胆怯的二家主君,身为赵家家臣的张孟谈却厉声言道:“如今这里就我们三个人,所谋划的事也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呢(谋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于是二家主君与张孟谈详细谋划了起事的事宜。到了约定的日期,赵襄子军趁夜杀死守卫堤坝的智家军队,决开堤口,大水倒灌智家军队。智军猝不及防,忙于救水,阵型大乱。韩,魏两家军队则趁机攻击智军的两翼,赵襄子亲帅赵军正面进攻智军,智军大败,智襄子被杀,智家全族被灭,只有早就迁出智族,改性辅氏的智果独存。
这场历时三载的存亡之战,终于以智家在占据极大优势的情况下落败。从继承人的遴选,到四家政略的谋划,到最终的水攻晋阳,智家慢慢的步入灭亡之路。实力最弱的韩家委曲求全,假意逢迎的魏家深谋远虑,傲骨不屈的赵家誓死抵抗。司马光用寥寥几百字,为我们再现了两千年前的三晋大地发生的壮阔历史,那曾经的人,曾经的事,曾经的隐忍,曾经的坚持。最终取得胜利的韩,赵,魏名列诸侯,在其后的七国之战中逐鹿中原,在之后的两百年间,赵国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赵国骑兵威震天下,魏国魏文侯改革,西取河西,南取楚地,魏强于诸国,实力最弱的韩国也积极施行变法,国力日上。三晋大地,风云变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