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工作的原因,每天我都有机会面对不同肤色、不同文化及背景的人。
在这各式各样的人中,有一位来自叙利亚的面试者让我记忆犹新。
他来应聘汽修工的工作,身高185有余且身材魁梧,一脸拘谨,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眼里充满了紧张与不安。
我和他简单聊了两句,希望能够缓解他的紧张。
“你来自哪里?来加拿大多久了?”
“我来自叙利亚,来加拿大刚两年。”
“叙利亚?”
看到我的发问,他的眼睛里有了光亮。他自豪的和我说,他曾拥有三栋房子,每月的薪水250元(因为叙利亚元汇率极低,国内消费水平也低,通常每个月的薪水为80-100元,这笔钱等同于在加拿大一个月赚4000刀),而且工作无比轻松,吃吃喝喝就度过了一天。可见,在曾经的和平时光里,他算得上是中产阶级,日子平稳祥和。
我不忍心打断他对过往回忆的喜悦,但又不得不将他拉回当下的现实中。
“那你,为何想来加拿大呢?” 我想我这是在明知故问。
“因为战争啊,我无法选择。他们让我上战场,去和另一派打仗。我和父母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去前线送死,于是我选择了逃跑,我想如果我上了战场,如今早已尸首难存了。”
“逃跑?你能讲讲你的逃跑的过程吗?” 他的回答又激发了我的好奇。
他被我的问题问笑了,笑的有点干涩。他继续搓着他布满老茧的双手,规避着我的直视。
“嗯,很危险也很艰难,但我们必须要逃。因为那些愿意接收难民的国家,只允许在叙利亚境外的聚集点集合,选择守在叙利亚的人,被视为安全的,不能被其他国家接管。嗯、我曾考虑过和妻子一起去德国,因为很便宜。大约1000多元就可以买逃去德国的船票。”
“那你最终为何没有选择去德国?”我不解地问。
“因为,那可能是一条不归路。跨越地中海就像一场未知的冒险,所有人都被挤在一个小船里,是死是活全看上帝的安排。不得不说,我害怕冒这样的险。我有一个朋友选择了这种途径,但遗憾的是,最后他死在了路上。” 说到这,他哽咽了一下。
“庆幸的是,我在叙利亚时赚了些钱,也有了一定的储蓄,让我可以有另一种选择的余地。于是我选择去加拿大,飞机总是相对安全些。但这要耗费我3000-4000多元,是水路的两倍多。但如今摆在我面前的难题是,如何离开叙利亚,逃到黎巴嫩境内。这条路也是危险遍布,但好在上天眷顾我和妻子,让我们踏上了新生活的旅程。”
“来到加拿大后,你的感觉如何呢?”
“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新生儿,这里的一切都和叙利亚不同,我要尝试去适应这里的生活,这一切很艰难。这里的钱很贵(汇率高),物价和叙利亚比简直超乎想象。而且工作很难找,我之前的工作经验不被承认,如果重新做回工程师,我需要考证才可以。但为了生活,我需要尽快工作,只有有了工作,我才能养我的家庭。你知道的,男人是有养家的责任的。”他憨憨地笑了笑。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呢?”
“我现在在修木板(Pallet 工厂用于承载货物的重型木板),这份工作很脏很吵,你看我现在浑身也脏兮兮的,但我很勤快,我每天7:00上班,15:30下班,我能修400-600个木板,而且我还做兼职Uber司机,给人送餐。”
“这份工作很辛苦吧,毕竟是体力活。”
“是啊,我还从来没这么累过。每天下班回了家,都想躺在床上不动了。真的是太累了,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薪水(25加币/小时)还是得继续不是吗?”
“那你的妻子在做什么呢?”
“她在读成人职业教育课,可以领政府补助的那种。我有个1岁的儿子,现在妻子又怀孕了,我希望是个女儿。你知道的,这边的孩子可以养父母,他们有政府给的牛奶金。我儿子每个月有750刀,这笔钱我可以用来交房租。”
“可是,未来孩子的教育也是要支出的不是吗?”
“是啊,不过我会让他们去公立学校(便宜),而且我在叙利亚的积蓄可以拿来用于他们的教育。”
“那你的父母呢?他们还在叙利亚么?”
“是啊,他们没办法过来,我也曾想帮他们办理团聚,但叙利亚的钱那么不值钱,资金证明我们没办法出具,而且叙利亚的护照让每个国家都很敏感,所以应该没有办法了。我出来的时候,父母卖了一套房子给我筹了钱。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月寄200刀给他们,这笔钱够他们在叙利亚富足的生活两个月了,你应该想不到,用15刀就可以在叙利亚某些地方买一座房子了,4000刀应该可以买一个村子做村长了。” 他放声大笑。
“对了,你来自哪里?”他突然反问道。
“我来自中国。”
听到这个答案,他的眼神中突然略过一丝羡慕。
“中国现在发展的真快啊,我们经常上网看新闻,面对叙利亚局势,中国和俄罗斯帮助了不少,至少当今社会,只有他们可以抑制美国。我之前也一直听说,中国人生活的不错,那你们为什么还要选择去别的国家呢?”
“可能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吧,而且我们也希望人生可以有更多的体验和选择。但我好奇的是,面对当下的较为艰辛的生活,你有后悔来加拿大吗?”
没想到我不经意的一个问题,他后面的回答竟然给了我很强的震感。
“其实,在我心里,叙利亚如同我的老母亲,而加拿大就如同我的妻子。母亲再不好,她终究是生我养我的人,我会永远爱她,尊敬她。但我终究会离开她,选择和我的妻子一起生活,哪怕日子再艰难,我也会与妻子携手下去。”
听完这些,我莫名的被眼前这个憨厚老实的男人所感动。的确,他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人生经历却仿佛像一本拥有跌宕起伏故事情节的书。从他身上,我能感受到对生的渴望,对命运的不屈不挠。他也是千万个从家园中逃离的难民的真实生活缩影。
当我还是留学生时,我一度无法接受加拿大政府接收难民的政策。于那些花费重金来读书,却迟迟无法拿到永居身份的学生来说,飞机落地变拿到永居卡的难民们,简直成了我们眼中最幸福的存在。领社会救济,住政府提供的廉租房,享受一切福利待遇,这一切的不公平让留学生们怨声载道。当然,许许多多拥有安稳生活的加拿大公民,也反对这一切的行动所带来的安全与经济方面的隐患。
当然,每个人所处的角度不同,思考的方式也各异。
然而,我时常会思考这样的问题。如果换做是我,我的祖国遭受重创,为了给家人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以及安稳的生活,我是否也憧憬着,有人愿意伸出这样的援助之手,给我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呢?
之前看了一篇文章,有这样的一句描写:一等国家做棋手,二等国家做棋子,三等国家做棋盘。
曾经,中国也与如今的叙利亚别无两样,战火纷飞,沦为别人的棋盘。但如今,看着祖国70周年的阅兵式,14亿同胞抒发着对祖国的挚爱,西方发达国家在国际上对中国表态的重视,每名中华儿女都会感慨万千。
年少时不懂“有国才有家”的道理,现在越来越深刻的理解到,一个国家的强大,才能让一个民族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赢得别人的尊重。
面对那些移民到加拿大的叙利亚人,他们是不幸的,他们人到中年却要重新开始,感受着与自己国度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并重新学习新的语言。但与此同时,他们又无比幸运。相比那些仍在叙利亚感受战火的人以及那些早早就被战争夺取生命的人,他们能够活下来,能够有机会开始新的生活,就是最大的幸运,他们的孩子也可将以新的身份融入相对自由的环境中开始新的生活。
由衷的希望他们可以在加拿大生活的一切顺利。
人生不易,但我们每个人也要努力走下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