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在2009年7月)
文/高 旗
这段时间，陪老伴大红去医院看病，首先做多项的身体检查。我们穿梭在医院里的人流中。女儿在前面走的急，我和老伴在后面紧跟着，生怕一不小心，就看不到女儿的身影了。
此时，老伴大红靠在我身旁，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们俩的手就跟火车的两节车厢的挂勾似的，相互扣的很紧……尤其是大红的手，四个指甲已经抠得我手掌心发疼了……那 手劲儿，就像成年人出门时领着孩子似的，生怕走散了、走丢了……
此时此景，竟然让我有了“多么熟悉的感觉”的回忆……
那是在八十年代初，我经战友介绍，认识了一个叫大红(乳名)的姑娘。她是我战友外甥女。是一名纺织工。她管我战友叫姨夫。这么一来，我反倒小了一辈，我也得叫战友为“姨夫”了。我心甘情愿地降一辈，只因他这个外甥女大红的那双大眼睛迷住了我……
(大红在1981年9月)
让我惊讶的，还是大红主动牵了我的手。那是双方相处了四个多月，我们确定了关系(订婚)后。接着开始商定准备结婚的事宜了。那天，我们去省会哈尔滨市，购买一些结婚的用品。记得一下公交车，大红立刻拉住了我手。这是我们自认识以来的第一次肢体接触。我竟一下蒙了！在大庭广众下和姑娘家手牵手，我有些不适应。要知道，我们这些50后谈恋爱时，男女双方走在街上，几乎是俩人在街道两侧分开走，各走各的，从未肩并肩地走过。那个年代，差不多都是这样式的，男女青年们都很古板……
大红主动地第一次拉着我的手，是怕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被挤散了、走丢了。那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人人都有手机，一旦走散了，马上能联系上。要是在哈尔滨走丢了，最后只有去客运站相聚了……所以，大红主动拉紧我的手，目的很单纯很单一:怕我走丢了！
大红在家里是长女，她身下有四个妹妹一个弟弟。作为家里的老大，从小使她养成责任感和担当力。她刚读到小学五年级，家里就不让她上学了。在家帮助父母亲分担各种家务。开始干一些力所能及或勉强能及的事情。如:带孩子、割猪草、捡柴禾、挑水、喂猪、纳鞋底……到十六岁时，就去生产队干农活了。
在她十七岁那年，一场重病，差点夺去了生命。那年的初夏，她在生产队地里干活。中间歇气(休息)时，许多人躺在地垄沟里睡着了，其中也有大红。当休息结束，打头的招呼大家起来时，发现大红的脸变红变胖了:是受风过敏而发肿了。两只眼睛肿得仅有一点缝隙了。
从此，家里为她四处求医问药。去哈尔滨大医院就诊后，被诊断为患了红斑狼疮。可越治越严重，后来人已经不能走路了。为她看病，家里的积蓄已经花光了。可不能眼看着自己的长女才十八岁，就这么过早地被病魔夺去生命啊？！
父母决定把家里唯一值钱的一辆金鹿牌自行车卖掉，凑了一百多块钱，为挽救大红的生命进行最后一搏！
多亏大红的一个本家大哥，他在县医院当后勤总务主任。他找到了医院中医科的杨大夫。当大红被抬到杨大夫面前时，杨大夫看了后，把他吓了一跳。他埋怨地说:你们为啥不早来？！现在已经太晚了！大红的大哥说:求你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治不好也不怪你的，你就放心大胆地下药吧！
杨大夫摇摇头说:你这是要砸我的招牌呀……
这杨大夫是县医院著名的中医师，专治各种皮肤病，是药到病除的高手。面临一个皮肤病晚期的病人，他也没把握了……
最后，杨大夫给开了四副中药。他说:吃完这四副，见效了再来找他，继续吃几副。如果不见效的话，千万别来找他了……
想不到，大红吃完四副药后，马上见效了，脸上的肿胀消退了，身上也有劲了……
是她自己去医院找杨大夫继续开药的。杨大夫一见大红是自己走着来的，而上次是被家人抬来的。他自己都不相信会发生这么大的奇迹了？！
后来，大红又吃了十几副中药，病就完全好了……
大红身体恢复后，父母就不敢让她去生产队干活。她的大姨夫就介绍她去县纺织厂上班，她才成了一名纺织工人。大红随着一批新工人去哈尔滨纺织厂学习档车工，一去就是半年多。休息日的时候，她和伙伴们一同去逛街，什么中央大街、秋林商场、哈百大厦、极乐寺、防洪纪念塔等，都逛过无数次了……所以，她对哈尔滨很熟悉。
我们一同去哈尔滨，她是轻车熟路，而我确实有些懵懵懂懂。尽管我也曾当兵探家时，路过几次哈尔滨，但却无遐停留逛街，仅是一走一过而已。
大红牵紧我的手，就是看出了我属于“山炮进城”那伙的……
(我们全家在1987年7月)
时光如飞梭，岁月匆匆过。一晃，与大红在一起生活有三十八年了。这些年来，为了家庭为了生活为了孩子，大红与我一起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忙忙碌碌、坎坎坷坷……让人难以忘怀的是，这期间，大红经历了下岗失业的痛苦。为了生计，她走街串巷卖冰棍，还开过食杂店，到各家各户推销哈尔滨酱油，直到后来选择到吉林卖服装……这中间的苦辣酸甜的各种况味，实在是一言难尽的！
好在，我们都退了休，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大家都过上了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地既省心又舒心的生活。可大红的身体健康情况，却屡屡出现不佳状态，各种慢性病找上门来。几年前，大红偶尔做了一次脑CT时，医生就发现大红有脑梗和脑白质疏松症，其状况很不乐观。医生说:很容易发展成认知丧失和记忆减退……说直白一点儿，就老年CD症。
所以，尽管大红多次出现脑部症状，我们都及时去就医。多亏有退休金和享受医保，才没有造成家庭经济危机。只是生病看病的时候，让孩子们很是费心；更让亲属们牵肠挂肚……对此，大红经常说:年轻时尽挨累了，可啥病没有；可到老了，该享福的时候，这身体却出毛病了，尽给别人添麻烦了……我咋这个命呢？
是呀，大红前半生尽为别人付出了，到了晚年也该享受清福了……
如今，大红又一次主动抓紧了我的手，这与三十八年前在哈尔滨第一次牵紧我的手，其概念是大不一样了。第一次，年轻的她，是怕我走丢喽；这次，她又一次牵紧我的手，是怕自己走丢喽……
这些日子，我们紧紧地牵紧对方的手，行走在医院的通道中、电梯里和各个科室门前……
当医院工作人员，叫到大红的名字时，她都没有直接回应，而是问我或女儿:“是叫我吗？”我这时，就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是叫你！”
临走进检查室里时，大红回过头，对我认真地说:“你坐那儿可别动啊，千万别走丢喽……”我使劲地朝她点点头……
回味着她的话，我心里涌上一股酸楚，眼里有些湿润。我在默默地祈祷:大红啊，你快点好起来吧……
(大红在2018年7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