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昨天寄出去了,还真舍不得”。
“求成”不是第一次离开画室,但是《灯光》的离去,身为作者的黄于纲有些怅然。
“‘求成’被私人、艺术馆收藏。但是真实的他依然在凉灯、依然孤独。’”
这幅画出售前十七天,黄于纲在日記中记述:“26日,凉灯下着雨,梅子和老董他们过来,准备晚上在火坑边弹唱,我准备了一只大母鸡,晚上下酒,鸡是托承风在求成那儿买的,晚上,定要拉他来喝酒,他太孤单。
鸡肉在锅里翻滚,灶肚子里的火伸出舌头,烧得满屋的肉香味,我出门去喊求成,小雨还在下,水涡里映着黄昏的树影,推开门,求成正在火坑边吃饭,方桌上的一碗菜,还冒着热气,我要他放下碗筷,他嗯了几声,从木柱上取锁和钥匙,又把火坑未烧完的柴拿开些,拉黑灯,转过身,把门扪紧,锁上。
我俩一前一后的进了承风家,大家正等着我们,一大锅腊肉也等着我们,倒上白酒,开始吃喝,喝得发晕时,老董开始唱歌,我跟老董说:能否给求成唱首歌。
"黑开始从门口漫延,抱着你,不曾打开⋯⋯"
第一次画求全一家,认识了求成。
“他不瘸不拐、不呆不傻,却孤身一人。”
后来知道他是沈从文“阿金”故事的现代版。赌博令阿金失去娶媳妇的聘礼;母亲、姐姐的阻拦,让求成失去娶老婆的时间和机遇。
时光错过、机会不再,他没有抱怨,没有像村里其他单身汉那样,眼睛、嘴巴、身体的各个部位充满着“性饥渴”,不看毛片,不看《龙虎豹》,更没有主动迈入赶场的“小木屋”。
第一次画求成是2012年9月的一天。他坐在黑屋子里,表情平静,安详、满足。
每天晚上一人独自坐在黑暗中,看他听不懂的电视、听不属于他的歌。
黑色的蚊帐、黑色的器物,除了火坑中的火、柱子上昏黄的灯、从窗外射入的月光,一切都是黑色。
光棍们
凉灯,没有丁点女人味的村庄,男人们都在为“性”焦虑。
年轻光棍、中年光棍、老光棍,在黑暗中睜大眼、张大口,想着女人。动物的天性需要配偶,凉灯的贫穷割断了许多男人的天性。
村里的女人“嫁出去”脱离贫困;嫁进来的女人忍受不了贫困远走他乡;弱智、精神病女人成为传宗接代的工具。
“每次去那些黑乎乎的单身汉的家里,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悲伤……” “他们是一个群体,应当把他们记录下来成为一个系列”。用画笔、用黑色,表现他们的饥渴、哀叹和瞬间的快乐。
从凉灯光棍们的“性饥渴”,想到沈从文当年所见:
“当地商会会长年纪极轻的女儿,得病死去埋葬后,当夜便被本街一个卖豆腐的年轻男子,从坟墓里挖出,背到山洞中去睡了三天,方又送回坟墓去。到后来这事为人发觉时,这打豆腐的男人……随即就地正法了。
临刑稍前一时,他头脑还清清楚楚,我问他:脚被谁打伤的?他把头摇摇,仿佛记起一件极可笑的事情,微笑了一会,轻轻地说:那天落雨,我送她回去,我也差点儿滚到棺材里去了。
我又问他:为什么你做这件事?他依然微笑,向我望了一眼,好像当我是个小孩子,不会明白什么是爱的神气,不理会我,但过了一会,又自言自语的轻轻地说:美得很,美得很。”
求成坐在黑暗中,柱子上昏暗的黄光勾画出他粗壮的身躯,二百多斤的木头扛在肩上步履轻松。
一个壶、一个碗,这间黑屋里,曾经有一只猫、一只鸡,还有一只鸭子,它们相继离去……
求成把双手搭在腿上,黄色灯光下,身體影子缩小很多。阳光可能把一个人的身影拉长,黑屋子里的灯光却是相反。
(文章中部分素材、图片转自黄于纲的公众号“一盏凉灯”和《凉灯 山这边的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