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装的生活
刘东华
多年前的老同事大陈,送我一壶酒。他在一家酒厂做工,说这酒是新酿的,出酒的过程选最好的等级,直接用一只陶壶接来,捧在手里,壶上还有酒的余温。
我问他:“这酒有多好,价值堪比茅台?”他说:“这酒是不能用价值衡量的。”现在是散装,如果找精美的瓶子装起来,套一层绒布,系上丝带,外面用木刻的盒子,印着烫金字,再加上美女明星代言,宣传炒作,这一壶,几乎赶你熬夜写上仨月的稿费了。
这种说法,有夸张的成分。但我相信这种散装的酒好,打开,浓烈的酒香扑鼻,偿了一口,呛的眼泪鼻涕往下流。其实我是不善喝酒的人,但感情都在这一口浓烈的酒里。把酒收好,存放,慢慢等着,它有更大的升值空间。
散装的东西,总是让人感觉那么可信,掏心掏肺似的,历久弥香。
早春里,新鲜的草莓上市,也是暖棚里的产品,颜色鲜嫩欲滴。有中年汉子骑着自行车穿街走巷吆喝着卖,草莓分别用旧纸盒装着,怕它们拥挤。我给孩子买这种草莓,一粒一粒地展现在眼前,掺不得假。可能有人觉得水果怎么能掺假呢,还真有,过节的时候我去超市买了一箱桂圆,表面上一个个颗粒饱满,待字闺中欲语还休的样子,谁知道买回来开箱,表层的桂圆下面,挤着一群没发育好的小桂圆,看长相就感觉它们受了不少委屈。
以前的乡间生活,东西大多是散装的。村里有一个供销合作社,几间高房子,柜台也是高高的,售货员坐在里面很神气,很威风。那时候每次去买东西,就两手攀着高高的柜台向里看,琳琅满目的商品,糖果,花生,是一个一个,数着卖的。记得那时候有一种叫“高粱饴”的糖,粘牙,一分钱两粒,偶然去打酱油的时候,能省出一分钱来买两粒。
好看的布,是成批的,一尺一尺地量给你。还有女孩子扎辫子的红头绳,也是一尺一尺的量。
打酱油,得自家拎着空酒瓶子,打酱油有专用的工具,叫端子,一端子,正好一瓶。
那时候酒当然也是散装的,同样用端子量,可以自己拿着空瓶子去打酒,也有不用瓶子的,柜台上有小碗,打上一端子,仰着脖子饮下,然后抹抹嘴,神清气爽地离开。像鲁迅先生写的“孔乙己”,他们是站着喝酒的人。那时候就特别佩服这样的人,有酒量,还有豪气,散酒打来,直接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容器。
散装的东西,有盐,还有白糖,并列着放在一口口木桶里,再用盖子盖住。
那时候白糖是短缺的,需要凭票供应,需要的时候,还得脸上堆着笑,让售货员给称上一斤半斤。
记得母亲那时候患病,吃中药,需要白糖做药引。委托当时在村里当“赤脚医生”的大叔去买白糖,好话说了不少,新来的售货员推说没有,不卖。大叔个子高,从柜台上探过身子掀开白糖桶的盖子,看到里面的半桶白糖。售货员对他的做法大为不满,两个人发生了争执,售货员是刚刚工作的半大小子,被大叔隔着柜台拎出来,一顿巴掌。结果糖没买成,两个人打来打去,十多年后,两个人打成了至交。
乡里人,对人的好恶也是散装的,不会巧妙掩饰。
也不是不喜欢包装,但好多东西一旦经过夸大其词的层层的包装,看上去精美了很多,感觉就成了“人心隔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