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扬

        即将下班时，弟弟来了电话，在报了母亲的平安后突然说，大姑父的身体非常不好，查出癌症了，忽闻此言，我很是吃了一惊，印象中的姑父跟我父亲一样，瘦瘦的身材，喜欢喝点小酒，半斤白酒落肚，就觉得自己是皇上：满朝文武皆在眼前，指点江山，无所不能；黄金满院，颐指气使，地主老财远逊自己。酒醒后，自知羞愧的姑父会默不作声的去田地里劳作了，谁提起酒醉后的事，就跟谁急，扯着脖子，红着脸，要跟对方怼到底。

        勤劳苦做了一辈子，儿子结婚，女儿出嫁，万没想到没享几年清福的大姑父会罹患不治之症，震惊之余，我满脸泪水。我记起了孩提时代，大姑父一直把我们兄弟两个当成自己孩子的过往，记起了在酒桌上，喝红了面皮的大姑父扯着嗓门喊着，“姑父就是比姨父强”的铮铮话语。更记起了大姑父像父亲般，看到我在学校取得一点点成绩，自己也异常欣慰的自豪笑容。

        大姑父生性好强，但他的“强”多数是在酒桌上表现。一次在二叔家里喝酒，喝高了的几位村民看不惯酒后耍“强”的大姑父，决定要整蛊他，于是就问其家里有没有好酒，他自然回对应有尽有，问其家里有没有好肉，回答也是好肉成堆。于是，一群耍着酒疯的泼皮涌进大姑家，坐在院子里要酒要肉，在得到咸菜萝卜老白干的回应后，泼皮们将大姑父家里的咸菜瓮、清水缸与煮饭的一口大锅用巨石砸的粉碎，临走还不解恨，把大姑在地里辛苦采摘来的一捆捆黄花菜肆意抛洒，将深秋的农家院子染得一地金黄。

        穷的连裤子都穿不起了，说的就是我。做泥水匠的父亲，看到生性好动的我在跟小伙伴摔跤中挣烂了自己最后一条裤子后，无奈的说：“你大姑父的布匹档快关门了，还剩一块好料，你明天去找他，说点好话，他就会用这块好布料给你做条裤子”。想了半晚主意的我，第二天一大早，就偷偷抱着父亲窖藏了三年多的一坛好酒飞也似的直奔大姑父家。大姑父一看到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就哈哈大笑，拍着我的小脑袋一个劲的说，就你小子聪明，赶紧滚回去好好看书学习，成绩好，就是对你大姑和姑父最好的回报。两天后，一条崭新的裤子和那坛原封未动的好酒摆在我家堂屋的桌子上。嗜酒如命的大姑父没喝这坛好酒，虚度了多年光阴后，我也没想明白他咋抵挡住诱惑的。

        初中最后一年，我就读的是方圆数十里赫赫有名的洛河中学，骑着极其笨重的泰山牌自行车，从这个山清水秀的学校回我村老曲坊背一周的粮草——山东大煎饼，每次都要翻越两座小山岭，跋涉三道流水河，这对于一个弱冠少年来说，实属不易。更为不易的是，在翻过两座山后，我发现我的自行车前胎被尖锐的石头扎破了，在学校荤菜都吃不起，基本靠大煎饼卷咸菜就白开水讨生活的我自然是惊慌不已，清楚地知道，自行车不行了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万般无奈，只好将自行车推进了不远处大姑父的村子，在村口，远远迎来的大姑父一把就接过我的自行车，望着满眼含泪的我，拍着我的肩膀轻松得说：“都大小伙子了，哭啥，走，先回家吃口热饭”。等到我狼吞虎咽的吃完大姑做的异香扑鼻的鸡蛋面，大姑父已经将刚换好前轮胎的自行车推到我面前。回家后，没心没肺的我居然忘记了和父母说起此事，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大姑父无论在酒桌前还是喝醉后，居然一字不提此事。但我知道，那个前自行车轮胎要花费掉他半个月在山里砸石头的工钱。

       多年前，我就知道，回不去的家乡，民生凋敝，昔日青山绿水，早已污染遍地。我的亲人，我的大姑父，鲜活的生命们正在被污染了的空气、污染了的地下水，一点一点，慢慢吞噬。

                                                                                                                       2017年9月19日凌晨于中国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