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秋之交,从远在外地的堂弟那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叔叔去世了。当我接到了叔叔去世的消息,我们都很伤心。
叔叔54岁年纪,他患肝癌症半年左右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坏消息在我这里沉寂了整整两天的时间,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要告诉父亲。
当父亲听到这个噩耗,他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更没有哭泣,这让我们做儿女的非常地担心,毕竟他年纪也大了,情绪波动对他来说是非常不好的事情。
一家人不约而同地秘密围着他转,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几样素菜加一碟盐焗花生米,父亲给自己倒了一点点的白酒,我们知道,父亲有话要讲了。
我们的父亲是个十分沉默寡言又掷地有声的人,他平时不喝酒,有酒必有话,有了话,一定要说点重要的事情,我们都静静地准备好了聆听。
只见父亲伤感地说:你叔命不济呀!(命不好的意思),一辈子吃了不少苦,也遭了不少罪,受到了不少的委屈……
“六八年开始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你叔就跟着一批同学们一起去了黑龙江一个农场(林场还是农场没记住),住在青年点,青年点条件苦啊。”,说完这些,爸爸呷了一口酒。
下乡去的都是些学生孩子,青年点的这些小青年白天跟着农民出去干活,因为农活也不会干,干起来也吃力,干不好常常受到批评。晚上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最大的乐趣就是几个人围在一起下象棋。
“有一年你叔差不点把命扔在黑龙江,有一天晚上,他们几个小青年在玩象棋,就听见距离青年点不远的地方吵吵嚷嚷的,他们就出去看,结果看见不远处村庄里有一家着火了。
一群小青年就奔跑过去,只见一个妇女跪在地上疯了一般的嚎哭喊叫,我娘还在里面啊,我还有一个娘在里面啊。
你叔叔猛地扯下自己的衣服,怼进泔水杠(农村盛脏水的缸)里浸湿,往自己脑袋上一裹就冲进了火房子里。
不一会就抱出来那个腿脚不好的老太太,还没等他跨出着火的房门,一块带火的门框板子砸到叔叔的脸上,连皮带肉就给耳朵抠下来一块,只差一步啊,随后房子就倒塌在火力了,你叔是不是捡了一条命。”我们点头。
从此我们的叔叔英俊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深疤,耳朵缺块肉,好好的帅哥变了模样。我们说叔叔毁容了也不难看,有股子东北汉子的霸道的气质。父亲接着说:
“你叔叔火中救人命的事一时传开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领导小组的干部听说了,就来进行了一番调查。
调查结果是这样的,叔叔舍命从大火中救出来的那个老太太曾是地主婆,她曾是地主成分,因为救了一个成分不好的人,叔叔这次的行为是个冒险的行为,不但得不到表扬,没有什么奖励,还赚了一个想提早返城的嫌疑……
父亲哽咽了,他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说,你叔委屈啊,做了好事意外的被误解,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他依旧继续农村的广大天地里劳动着。
一起下乡的小伙伴们都陆陆续续地返回城里啦,他依然还得在煎熬中等着排队……”。在后来可能他觉得回城无望了,年纪也不小了,就在当地娶了你婶子,她了解你叔叔,也不嫌弃他的半个耳朵。
“有一次我问他,那一次救火,晚很多年才落实政策一家人回到城里,你后悔过救人没”,爸爸揉揉了鼻子接着说“他说地主婆也是人,也是一条人命啊,他从来就不曾后悔过”
说完,爸爸伸出他的大拇指说“他是我们老*家的子孙”,“够爷们”,骄傲的表情写在他满是皱纹沧桑的脸上。
父亲最后倒了一杯酒,眼睛里满是泪水 ,嘴唇嗫嚅着没有说什么,只见他把酒洒在了地上,我们懂他的意思,我们相信叔叔一定也懂,他一定能知道,我们都很怀念他。
父亲的故事讲完了,我久久地沉浸在一种情绪了,因为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怎么也想象不出知青的生活画面,但是我清晰地知道,我的叔叔从此和他所经历过的时代一样也消失了。
父亲以讲故事的形式来纪念我的叔叔,让我的脑海里总是在浮现出叔叔火中救人的画面,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那是一种多么洒脱的行为,他又具有多么洒脱的境界啊,这些都让我不能平静,深深地被感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