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期,我是重点中学的优等生,各科都好,惟独不会写作文。
初二的一天,期中考试过后的一个早自习,语文老师走进教室,简单布置大家早读,之后把我叫到教室外面。站在老师的对面,我几乎和老师一般高。我定定地看着老师,等着他说话。
老师开口了,他说我中考前的那篇作文写得很好,语句通顺,主题突出,内容深刻……,我没听全老师的表扬,我在心里暗想,“您叫我出来,不会只为说这些吧?”
果然,老师顿了顿,话锋一转,对我说,“你写这篇文章,参考了什么资料吗?”我想都没想,说:“我参考了《中学生》杂志上的一篇文章。”
“你能把杂志拿来我看看吗?”老师说。
“好。”我答。
整个上午,我都没多想。中午我破例回到家,找出那本杂志,赶在上课前带到学校。还没等我把杂志交给老师,下午的自习课上发作文本了。我翻开作文,看见老师在文章后面的批语,红色的字格外显眼。前面一段好评之后,第二段老师写,“如果本文是你自己的作品,请抄写一份交给我,字迹务必工整清楚。”整篇文章没有打分。
我顿时觉得受到奇耻大辱,那一节课,我的脑子里万马奔腾,纷乱嘈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想快点下课,找到老师。
下课了,我到老师宿舍把作文本和杂志交给他,我原本打定主意,要听老师的说法,不然不离开。可是,当我把作文本和杂志递交给老师,老师看着我,说,“你先回去吧。”我便头也不回地到了教室。下面那节课,我什么都没有做。
课后,我和几个参加英语竞赛的同学一起等着英语老师辅导,大家分坐在教室各处。一抬头,我看见语文老师从窗前走过,没想到他走进了我们的教室,径直走到我的课桌前,把杂志和我的作文本放到了课桌一角,之后对我说道:“对不起。”
我还愣愣地坐在那里的工夫,老师已经走出教室。我翻开那篇作文,老师在题头用红笔打了“90”分。从未有过的高分。这是我中学作文里两篇得到九十分作文中的一篇。
这之后,我循着这篇文章的写作心得,开始用心地体会中学生优秀作文选上面的范文,有时学习这一篇的这几段写法,有时学习那一篇的那几节写法,还着意地按照老师课上的要求,写真情实感,写推陈出新的东西。我的作文,一天天地进步。可惜,语文老师只带了我们一个学期不到,就因病休假了。
我依然上着作文课,依然写作文,只是在校园里,我总渴望能遇见语文老师。带着这样的期盼,我上到初三。一次,我们遇见了语文老师,问候他的身体和病情,随后我和同学们一起到他的家里探望他。
老师依然是瘦瘦高高的,他让我们坐下,他和我们一起谈起美学,谈起蒋孔阳、王朝闻,谈起历史,谈起文学……那个下午我的心里好充实。我是带着对老师的憧憬和期盼考上高中。在高中,我的偏好转向文科,尤其喜欢语文,喜欢写作文,这个时候,那位语文老师的影子一直在我的生活中。
当年,喜欢他的语文课的同学很多,喜欢听他讲课的同学也很多。直到高二,《中学生》杂志发起了一次教师节的征文,我抑制不住激动地写了文章,投递过去。那篇文章写了很长,很细致,得了优秀奖。
那时,我听说那位语文老师已经调离了我所在的中学,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我高中毕业,上了大学,才试探着联系老师。没想到,我接到了老师的回信,只有一两次,大学同学见了我,说,你该读读琼瑶的《窗外》。
我甚至和高中的同学一起去看他,听老师的谈话和教诲,当时我一直告诉自己,那是正常的。坐在我们面前的老师仍是循循善诱、和若春风地和我们交谈,那是二十几年前。老师说到张洁的小说(具体哪一部记不得了),有些不屑地说,“那里面写,躺下去,再站起来,还是同样的人。怎么可能!”面对正值青春年华的我和同学,老师还说,“一个人,除了讲求内在的美,讲求精神世界的丰富充实,也要讲求仪态服饰之美。”而今已到了老师那般年纪的我,才更加能够理解老师当年对于他的学生的爱护,不仅仅以言谈,更是以身作则地身体力行,那份温暖,延续至今。
人,确实需要回顾往昔,这不仅仅应该在岁末。回首的意义不是沉湎,而是更加深刻清醒地了解和认识自己。同时,也从历史的角度,重新看待他人,更深入地理解他人,更好地接纳自己的经历。不仅对这件事情应该这样地去看,人生中的重大事件,都需要这样去处理。真正地和自己的内心握手言和,是身心和悦的开始。
20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