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伤后,我扮成小丑

     灵感源于歌曲——《高尚》   

                    一、

  马戏团花花绿绿的大货车停在马路上。

  正是午后,蝉在树上有气无力的嘶叫,街上静悄悄的,我喜欢这种宁静,尽管有些死气沉沉。

  我躺在车下,望着柏油马路上一辆辆车轮或急或缓的滚过去,天真热啊,汗滴一丝丝的沁出来,印入身下的土地,转头看着身侧,那该死的花花绿绿的头发还安稳的躺着,丝毫不受影响。

  过了多久呢,我钻了出来,怔怔望着车底那人型的水渍,嗬,我是个人啊。

  不远处“红星马戏团”的宣传牌阳光下闪的刺眼,我走过去,看到一个小丑卖力地咧着嘴,在招牌上竭力做出夸张好笑的动作,旁边一行字:红星马戏团王牌小丑守一助您笑口常开!

  我笑笑,照着“笑口常开”狠狠踹了一脚,宣传牌应声而倒,只可惜阳光不够炙热,不能把它溶了去。

  低着头,沿着街道上五彩的广告箭头一点一点的走,一个帐篷出现在我面前,我走进去,坐在化妆间里。

  “呦,守一这么早就来了,嗬,这么热的天,穿长袖长裤的,热不热啊?”

  “热啊,不让您老挣了钱,我哪敢让人看我身上的疤啊?”我漫不经心的回答,捏着桌上的水杯,故意不去看马戏团老板的嘴脸。

  “哎呦我的小祖宗,我的大明星,那事儿真是个意外,撇这不说,您还不是借着这事儿火了不是?”

  我把杯子里的水慢慢淋在他的头上:“我说过,我不想听见“火”。”

  老板抹了吧头发,依旧油呵呵的笑着:“好,好,都听我们大明星的。”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比我更适合演小丑。

                  二、

  我是个小丑,来自天使孤儿院的小丑。

  我是什么时候来到孤儿院呢,或许是五岁,也或许是七岁,只记得那是一个阴冷的冬天早晨,那个叫做母亲的女人捏着我的手,让我站在门口等她,然后快步走掉,潮湿的雾气里,她不舍得再回一次头。

  曾经,母亲很爱我的,她喜欢用柔软的手轻轻的摸我的脸,直到一天半夜,熊熊的火光突然烧进我们的卧室,母亲匆忙抱着我,却无路可逃。

  然后就是一片白色,白色的人,白色的墙壁,我身上缠着白色的带子,一圈一圈,无边的疼痛,纠缠在骨子里。

  后来我终于看到了母亲,她的脸变得奇怪,手也不再温暖,我多么欢喜见到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她牵着我出去,我们在路上走啊走啊,她不说话,我低头看脚下凹凸不平的石子路,石子路好长啊,前面又是一片绵延的沙滩,我走的困了,恍恍惚惚的。

  直到冰凉的海水漫过我的鞋子,浸入我尚未痊愈的伤口,“疼!”我清醒过来。母亲恍若没有听见,牵着我一直走一直走,我又痛又冷,甩了她的手往回跑。母亲突然回头,看了看我,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第二天,我们站在孤儿院的门口,我没有听从母亲的话等她,我知道她不会回来了。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个胖胖的女人,看见我便哎呦一声跑走,又寻了一个中年男人来,后来我知道,那男人便是孤儿院院长。

  我时常会照镜子,看自己遍布全身的疤痕,看自己并不清晰的五官,我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很不一样,我也知道,我不想这样,可是我改变不了。

  孤儿院的人都疏远我,从大人到小孩。只有一个瘦瘦的阿姨,她姓夏,她常常冲着我笑,她也有软软的手掌,她会细心的帮我洗脸,喂我吃饭,陪我坐在门槛一坐便是一下午,我不说话,她也只是静静的陪着我。

                  三、

  有一天,镇上来了马戏团,她借了辆自行车要带我去看,我很害怕,我怕别人看到我恐惧又厌恶的眼神,更讨厌别人同情的话语,那是一把把刀,扎在我每一条伤疤上。

  可是她一定要我去,她拿了一条巨大的围巾,将我裹的只剩一双眼睛,骑了三个小时,摸出一把叠的整整齐齐的零钱,买了两张票。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小丑,他脸上涂满了颜料,绘出夸张的图案,他站在台上,下面的人都在欢呼都在笑,那样的笑容,我从来没见过。

  演出散场,我迟迟不肯离去,我看着夏阿姨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告诉她,“我要当小丑”。夏阿姨什么都没说,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拉着我走进后台,找到了那个小丑。

  后面的时光便过得快了,我拜了小丑为师,很快学会了他的全部技能,我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叫做“守一”,我想扮着小丑,守着小丑,过一辈子。

  我们开着一辆大货车,从一个城市开到另一个,我们快乐的在车上吹着风喝啤酒,快乐的在帐篷里听各色人群的欢呼。我自己睡一间房间,我时时刻刻化着小丑的妆容,没有人能看到我原本的样子,没有人。

  因为,我天生,就是一个小丑。

  直到有一天,我洗完澡回到房间,惊讶的看到房间站着一个人,一个漂亮的姑娘。她惊讶的喊了一声,捂住了胸口。

                四、

  我的世界一下子都塌了,血液涌到我的脑袋里,不能让她知道我就是小丑,不能。

  她缓了过来,她迟疑的问:“你是?”

  我说不出话来,恐惧和慌乱占满了我的心头,我想转头就走,却无路可退。

  马戏团团长突然进了我的房间,他很自然的跟我打招呼:“守一,原来你在这儿啊,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

  然后他面向那个漂亮姑娘:“记者同志,你也在这儿啊,正好,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马戏团的台柱子,小丑守一。”

  我跌坐在凳子上,茫然的听团长滔滔不绝的与记者谈论我的人生,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我想到了母亲带我去的那片海,那海水那么凉那么凉,我倒进去,脑袋就不会响了吧。

  “守一先生,这么说的话,夏阿姨是您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了吧?”

  空气突然安静了,记者期待的看着我,我听到夏阿姨的名字,迟疑的点了一下头。

  泪水涌进记者的眼睛,我从她脸上看到了同情,她说:“可惜了,夏阿姨如今身患绝症,守一先生一定很伤心吧。”

  团长适时的打断记者的话头,“这件事我们一直瞒着守一呢,他是个苦命的孩子,还一直含着苦,逗大家笑。”

  我什么都不想听了,我飞奔出去,我只想一直跑一直跑,跑回孤儿院,看到平安的夏阿姨。

  我见到了院长,他看起来老了些,他带我去了一间病房,隔着玻璃,我看到了瘦脱了形的夏阿姨,靠着一根管子,艰难的呼吸。

  “守一啊,我知道你过得也不容易,可你夏阿姨的病耽误不得,你这些年在马戏团有积蓄吗?这医药费,实在是交不上了啊。”

  我看着周围白色的墙,白色的人,闻着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慢慢的走了出去。

                五、

  我揪住了马戏团团长的领子,我知道他在算计我,他像算计笼子里的黑猩猩一样的算计我,他太贪心了,他想要太多太多的钱。

  “守一啊,你别这样,我也不想出这事儿啊,可是它已经发生了,都见了报了。再说,你夏阿姨治病,也需要钱不是?”

  团长脸上的肉急得一抖一抖的,他把一份儿报纸拍的哗哗响,报纸上大大的标题:感动!重度烧伤患者扮小丑只为报答孤儿院护工!

  我把报纸撕成了一片又一片。

  可我依旧出现在了舞台上,可我怎么努力,下面的观众都不笑了,她们脸上都带着同情看我,也带着些期待。我明白了,一盆清水被端上台,我卸了妆,接受全场的怜悯。

  那场火里,我有多渴望水,现在的我,就有多恨水。

  我拼命挣钱,挣了好多好多钱,我拼命接受各种采访,我顶着残破的身体狰狞的面容,出现在各大媒体头条上。

  可我还是知道了,夏阿姨并非得了癌症,她在好久之前就成了植物人,是她的儿子打的,因为得不到足够的钱。孤儿院也运行不下去了,院长终于想起了我,他找到了这里。他是如何“不小心”说漏嘴说出我的秘密,然后与团长不谋而合设下这个局,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

                六、

  “红星马戏团马戏表演即将开始,请各位观众有序进场。”

  喇叭响了,我慢慢化好妆,走上台,化妆间的杯子里,装着能让我见夏阿姨的药,倒在团长头上浪费了一些,不过,我喝的,也足够了。

  几天前,我去医院签署了放弃夏阿姨治疗的同意书,这是夏阿姨的遗愿,她说我是她房产的继承人,她养了30多年的儿子便将一张凳子砸在了夏阿姨的头上,也将自己送进了监狱。

  昨晚,我偷偷弄松了些黑熊的笼子,团长再次耐不住贪婪偷偷去取胆汁时,暴怒的黑熊会一巴掌打碎他半颗头颅。黑熊会被动物保护中心接走么,黑熊好幸福啊。

  我也曾提着一桶汽油,耐心的在孤儿院里慢慢的浇,有些人没有资格去享用这样宁静的夜晚,和健全的身体。

  可我还是将打火机扔进了水桶,我怕,烧到年幼的自己,我怕,烧到夏阿姨软软的手掌。

  想完了这些,药也开始慢慢有了效用,台下又开始起哄,叫嚣着看我原本的样子,一盆清水又被端了上来。

  我拿着,看着水盆里自己的样子,真好看啊。

  我将水泼向观众席,软软的倒了下去。

  我听见人群的骚动,有人在摇晃着我,还有救护车的声音,一点点,一点点的消逝了。

  

  我多高尚向自尊开了枪

  你同情的眼光我特别的欣赏哀而不伤

  我多慌张怕人闯入我围墙

  窥探五官不详见我原本模样

  还能模仿任何形状     

                                                ——《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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