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八年，饥荒的阴云雾霾笼罩着全中国。鲁西南的农村田野里光秃秃一片，没有一点绿色：树叶掳吃了，树皮扒光了，草根挖光了，河里的绿色湖草早被捞尽了。

    可村子里的人在灰濛濛的大街上挪出来，脸上带着菜色，小孩子瘦得皮包着骨头，扁薄的肚皮里看得清没有消化的绿草团子。老汉破衣烂衫地依偎在那稀疏的土屋前，闷着头吐着旱烟。有的明显地胖了，

“腿浮肿。”张兴按了下他的腿担忧地说。

    张臣看着十几岁的孩子，掳了下山羊胡子给张兴说：“再撑不下去了，你明天就领着你七八岁的弟弟，跟着你娘去讨饭吧。”

    当三年自然灾害瘟疫般蔓延祖国大地时，他正处于少年求学时代，只读了小学五年级，饥饿和贫困无情地使他与学校绝了缘。

    第二天，突然一夜之间少了两只鸡，在饥荒年这可比丢了金子事还大。这在张雪家里引起了极大的恐慌。两只鸡是全家的小银行，全指望着两只母鸡的屁股下两只鸡蛋换点油盐。瘫在东厢房里的张兴的奶奶瞪着两只红肿的眼哭骂：“天杀的，还真不让人活了。”

    当时饥荒席卷中国每一寸土地，鸡房、菜地、果园、粮仓都是惹人眼红的地方；特别是鸡房尤其使人瞩目。恐惧加上饥饿转化为英勇。

    四年的禁锢，四年的饥饿，处分解除后依然戴在头上的“右派”张齐听到哭声，连忙走过来：“已经把我任何别的志向都摧毁了。活着真难呀。前两天，听城里说，一家人实在撑不下去了，把两只鸡杀了，就是让一边的肉烧焦了，还有一边却半生不熟；噎死了，因为吃得太丰富；可现在村里许多穷苦的孩子，饥饿着走向了坟墓。”

    于是张齐领着张兴到城里去讨饭。到了县城，张兴看到外面站在玻璃窗橱旁边的几个面上带着饥饿之色的穷瘦汉子，虽然他们的眼睛饕餮地钉在窗橱里的菜蔬上面，然而在他们的心里却只有黑暗，寒冷，痛苦，饥饿。一个被饥饿损害了的老丑妇，把三升炒米放在水罐里，外边用一条油干的猪水泡包了，放在臃肿的背上。

    那老丑妇看着旁边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妇，把已经被长久的饥饿折磨了的小小的乳头，塞满了正在啼哭的小孩子的一嘴，睁开了惺忪的眼睑，困顿地无告地向四边一望，正碰见那灰色的可怜的人影，老丑妇，像是被她窥见了秘密似的，连忙就向焦老爹的驴车那边去躲。

    我们这对共患难的一老一烛，只求免于饥饿，然而诚实却使他们受苦。他一个下放的知识分子，羞于开口；张兴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也没胆量张嘴讨要。

    后来出县城，刚刚到寨子边儿，见一妇女在推碾，碾的是榆树皮，那妇女有四十上下，一脸干菜叶子色，张兴走到那妇女前，施礼道：“大嫂，我是讨饭的，肚中饥饿，求大嫂给我点吃的。”

    现在张兴胃中缺乏食物、所引起的一系列的内部变化向胃发出冲动，就产生了严重饥饿感觉和不愉快的情感；那饥饿即是吃食的倾向。那妇人虽也缺少粮食，还是给了张兴与张齐两个地瓜头，

    他们吃了后，张兴感到消化系统进行的内部变化向胃皮质发出冲动，就产生吃到食物的感觉和愉快的情感；血液循环加速，呼吸加快，消化停止等内部变化都能向胃部发出冲动而产生一定的机体感觉和情感没了！

    张兴高兴地对张齐说：“肚里有食物，心里不发荒了。”

    但一天下来，就是腼腆着，拉不下脸来，两个人怎么也讨要不饱。

    后来，张兴就不愿意跟着这下放的张齐叔叔去讨饭了。

    春夏天还好煎熬，但到了冬天，年景遇到了大饥荒，“在家里纯是等死。”张兴的妈对着孩子们说。

    于是十几岁的张兴随着他妈在临近春节时去讨饭，领着七岁的四弟张望。

    张兴妈缠着小脚，跑得很慢，张望只七岁，不敢张嘴要。张兴看着三人一起讨要的吃不饱。就对他妈：“您领着四弟讨饭，我自己讨饭。”张兴到人家家门才开始并不敢张嘴讨要，他妈问“你要饱了吗？”张兴谎说要得饱。后来饿倒在破庙里。一老人给了一碗饭，喂张兴吃过，才捡了条命。张兴从那后胆子大起来，狗咬就用棍子打，别人呵斥脸赔笑。

    一天，雪下得紧，在荒野中看到一冻饿倒在草窝里老人。张兴忙赶过去。老人须发粘着草，脸青灰廋削，嘴唇乌黑。张兴哆嗦着摸脉搏，轻微跳动。张兴给他喂食干粮，半天始苏醒。

    老人感谢着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把锡雕酒壶送给张兴说：“救命的恩情大，就赠给你这把锡雕酒壶吧。我来自济南莱芜锡雕工坊，是个锡雕手工匠。这把锡雕酒壶虽不贵重，却也是我得意之作。”张兴拒绝，老人喘息一下接着说：“你哦，收下吧。你要知道，莱芜的锡雕曾获得1915年巴拿马万园博览会银奖哩。你就收起来，做个纪念吧。”

    张兴才接过仔细看：锡雕酒壶高约20公分，壶体是锡胎，浮雕为龙凤呈祥。龙虬角雄劲，利爪毕张，须髯如戟，吞云吐雾；凤翔云集，彩羽飘逸，龙腾凤随，凤对龙鸣，似有清越之声。张兴对这尊象征吉祥幸福的龙凤呈祥锡雕酒壶非常喜爱。

    饥饿与瘟疫下的荒野，雪越来越大，阴郁得让人凄惨。老人对天喊：“何不幸生而为人！”十几岁的张兴破衣烂衫，瑟缩着搀扶着老人踉踉跄跄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