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句子:我住在南方,夜晚窗外多有别处渴求却得不到的雨水。听雨打窗棂,听雨打木叶,我想起不曾知道的远方。没看过朔北黄沙,大漠孤烟,梦里勾画的都是理想的模样。在夜雨淅沥里,我以为我会去到北方,远离我的南方。远离杏花烟雨,雨景柔美。
我生在南方,多雨的时节将我捆绑。我生性小气,我把多半的罪责归咎于家乡的景物,它们都太小气,如人,总低眉顺眼。我迷恋那种悲壮又孤独的感觉,害怕那些不敢割舍的感情泛滥,幻想一条异乡晴朗的长街。
没想到我至今还留在南方,年轻的时光走不出南方,快要耗尽我的青春时光。
家乡只有小河,我在南方长到成年也没见过江。总觉得江是疏远人的东西。年少无知时候,憧憬远方,于是渴望远方。我也憧憬着江。
在陌生的城市里信步乱走,不识路也不识人。一路乱走,不知不觉已靠近江边,这淌在南方的江,离我如此近。
俯瞰,江宽水阔,一江水如白练,眼下灰白水波粼粼,目光所及处让水天相溶。在崎岖山地里,这一江铺展,算得上是开阔的景致了。
石阶陡峭狭窄,一路往下倒生出些奇趣。狭窄的石路在江边湿地里蜿蜒,污水混入,结垢生苔,铺在石路两旁。到了河流阶地,走进繁茂的荻花丛中去。细长黄叶紊乱纠缠,底部织成草障,像那竹篾编成的器具。往上黄叶纷纷抽出头来,半截儿叶片肆意铺开,捧出一只只浅灰夹黄的絮花,风吹花枝摇曳摇曳,絮花沾成一片,在水边渲染起一条云带。
听到江的闷响,闻到江的水湿,终究还是没有触觉来得真切。脚踩到湿润的软沙,近了江水边。近得真切,近得能鞠到一捧江水。春水不寒,舒心凉意轻摩挲着手指。触摸到江水,才感受得到江的心。触摸着江的开朗性子,心里竟然有了一些感动。
上游开闸放水,江水涨得快。近处的江水清澈,可见水下被没的绿草在轻柔地摇晃。靠岸的水面浮着些枯木黒枝,圈起一串泡沫,泛着陈旧的黄土色。波浪轻卷,水线涨退,来回起伏,水舔舐着岸边沙土,不知不觉漫到了我脚底。
退回岸上,宽的石路间杂泥路,石上生了苔,一派潮湿的暗绿。芦苇丛隐藏些小潭,几个小孩儿蹲在草叶里捉蝌蚪。只两三小步子宽的流水就拦住去路,过一座树干横搭的小桥。溯源而望,山坡上挂了一丛小瀑布,撞击石壁白水花四溅,一帘窄水却也野性十足。令我惊讶又惭愧。
回程踏着江声,水面平波声闷。岸边土坡多暗流,细水纷纷入江中。一路沿水铺开一地的野草,新绿蓬松仿佛地毯。阴雨后稀缺的阳光散阴霾,落草地,江边春色满。
我在南方见过江,早春江水暖意浓,没有悲壮。寄希望于,踏江释孤独。一江春水东流入海,我未见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