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70年,唐朝大历年间,京师长安竟沸沸扬扬地闹起虎来。
一只老虎在首都的一条大街上随便闲逛,亘古以来,谁可见过如此场面?
这当然很荒唐,很离谱,很骇人听闻,很不可思议。
尤其安史之乱以后,首都军民已如惊弓之鸟,稍有动乱,满城恐慌。
大家眼睁睁地看着这位虎大爷正不疾不徐地,从春明门大摇大摆地进来。
虽然首善之区的平头百姓,算是小民,可在天子脚下讨生活,什么大世面没经过,没见过。
身毒国进贡的长颈鹿,波斯国进贡的火狮子,南诏国进贡的郁林象,天竺国进贡的白犀牛,都从这条大街走过。
或笼或槛,或骑或驯,总是有人驾驭着,制服着。
哪像这头信步而来的老虎,有点市容卫生巡视团或门前三包检查组的架势,走走停停,来来回回,可把长安市民给“虎”住了。
这条贯穿整个长安的御前大街,有如今日北京的长安街,路北为宫殿衙司,路南为市廛街坊。
顷刻之间,比代宗李豫的圣驾出宫,还要庄严肃穆,还要鸦雀无声。
居民闭户,商店打烊,官员无计,军士束手。这只老虎弄得长安城一下子定格在那里,傻了。
大家躲在门缝后,看着它走过市中心的标志性建筑—宏伟高大的朱雀门,没有右转要进皇宫去会晤谁的意思,径直前行。
人们默祷,赶快穿城而过,出金光门,回你终南山的巢穴吧?
ps:因为据《太平广记》所记,终南山也闹过虎,成了精的虎,变成道士模样,坐在那里,等着你去讨教,然后把你吃掉,干净利落。
可是,虎大爷突然左转弯,拐了。
眼前就是相当于今日北京王府井的西市,那是李白经常喝得烂醉,杜甫经常兜售药品的热闹地界。
大家不由得犯糊涂,难道这位虎大爷会有喝小酒,听小曲,找小姐,做几首小诗的雅兴吗?
幸好事情还没有变得太糟,它对商品的兴趣不大,对美女的兴趣也不大,对文学的兴趣肯定更不大了。
穿过西市,经过怀远坊,直奔长寿坊而去。
我的天啊!长安市民的眼睛都直了,这只老虎,太不知道马王爷长有几只眼了,鬼使神差地进到了相爷元载家的祖庙。
时当盛暑,也许祠堂的寝殿轩敞清凉。于是,逛得有点累的这头老虎,便卧在元载所供的列祖列宗牌位前,打起盹来。
此虎信步于长安,卧于元载宗祠,这事透得蹊跷。
也没人敢揣测是有人驱使。为何呢?
第一,没有人敢这样跟当朝一品的相爷开如此可怕的玩笑;
第二,即使朝野上下非常恼火元载,想出他的洋相,老虎会乖乖听话吗?
于是,事后得出来的结论,只能是天意了。
故史官这样不动声色,不着感情地写道:
“四年九月己卯,虎入京城长寿坊元载私庙,将军周皓格杀之”。《旧唐书.五行》
“大历四年八月己卯,虎人京师长寿坊元载家庙,射杀之。”
《新唐书.五行二》
在人的心目中,虎之可怕,固然在于它的威猛,但最具震慑力的地方,是它那百兽之王的霸气。
元载在代宗朝,高居相位,简直活脱脱的一只老虎,而且始终张着血盆大口,雄霸天下,威掌朝政。
按坊间阴骘迷信之说,这只老虎闯进他家祖庙,其实就是真身出现。也就意味着他的结局即将来临。
终于,周皓在元载家祖庙里,亲手射杀那只虎以后七年,元载也到了头了。
(大历十二年三月)庚辰,上御延英殿,命(左金吾大将军吴)凑收载、缙于政事堂,又收仲武及卓英倩等系狱。命吏部尚书刘晏与御史大夫李涵同鞫之。问端皆出禁中,仍遣中使诘以阴事,载、缙皆伏罪。
《资治通鉴》
先杖杀左卫将军董秀于禁中,乃赐载自尽于万年县。
《资治通鉴》
临死前,行刑的刽子手按照惯例问了他一句,“在最后时刻,阁下还有什么要求? ”
元载说:“愿得快死!”
主刀刽子手曰:“相公须受少污辱,勿怪!”
“乃脱秽袜塞其口而杀之。”
《通鉴纪事本末》卷三二
这只曾经不可一世的白额斑斓猛虎,能想到这个芝麻绿豆大的狱吏,将一只臭袜子塞进他的嘴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