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总有个老人坐在那里乞讨,每天要的不多,只要五块钱,五块钱是他一天饭钱,就买两个包子,可以吃一天,馊了也吃,风雨无阻!
年轮篆刻在他的额上,嘴部因为掉光的牙和牙床萎缩在一起,扶着墙,蹒跚的挪着步子,时不时停下来喘口粗气,背上有一块凸起的囊肿,他感觉剧痛的时候才不得不妥协的,停下步伐缓缓,额头上流下来的液体,已经分不清是出的汗还是被人泼的水渍。
看了看周遭,只有喜鹊在红墙绿瓦内的树上在和他问好,天不过蒙蒙亮,他和鸟起的一样早,想到这,老人扯着没牙的嘴笑了一下,他看见启明星了,还有月亮,今天一定风和日丽。
他在垃圾堆捡到一根长棍,实际上不过是环卫工人用过的扫把断掉的棍,他没什么力气,只是象征性的修理了一下棍上的倒刺,这就是他的拐杖了。
有了拐杖,走路快了一点点,终于到熟悉的巷口了,他坐在巷口附近,这里的视角可以看见红墙绿瓦的小区内为数不多的空地,这么早可能只有喜鹊才会和他打招呼。
附近有个小学,他总能在这些孩子身上看见自己孙儿的影子,这也是他喜欢坐在这乞讨的原因。
他歇了歇,拿出揣在怀里快要捂热的破铁碗,铁碗上有个洞,用早已发黑包浆的红领巾系着。那红领巾是孙儿的,还记得当初的它是那样鲜红和漂亮,如今成了他的念想。
老人喝了一口矿泉水瓶里发浊的浑水,擦了擦嘴,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昨天剩的半个包子,炎热的夏天,包子实际上有些馊味了,可他嗅觉失灵已经闻不出来什么了。
没牙的他只能掰开了包子再硬吞,立马又喝了几口浑水,吸吮着手上掉落的包子馅,那是孙儿喜欢的粉条豆腐包,舔干净馅儿才算结束进食,老人抱着新到手的拐杖打盹儿。
梦里看见孙儿向他跑来,他激动的想起身去抱孙儿,但是背后凸起的囊肿不小心碰到墙上,他吃痛的呻吟着醒来了,这才六点多能看见寥寥无几的上班族和中学生骑车路过的声音,便再无他人,周遭很快又安静下来,他有些难过,在四下无人的巷口抹了抹眼泪。
想到那日,他和孙儿在玩捉迷藏,孙儿每次躲得他都找不着,直到最后一次,孙儿不见了,家里人找疯了,儿媳妇对他破口大骂,儿子没有为他说一句话。
他自知理亏,二话不说就出门找孙儿,出了门找了一天,回来发现大门紧闭,连着几天没人,这才意识到他被抛弃了。
一开始干着环卫工人的活,最后拿不动扫把了,就开始拾荒,一直到背后出现了一天比一天大的囊肿,痛的他直不起身来,才开始每天背着囊肿和生活在四处乞讨。
他曾经在这个巷子口看见了跟孙儿长得很像的小朋友,可是自己过于年迈追不上,所以就开始坐在这个巷口附近乞讨,企图再次遇见。
人多了起来,嘈杂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世界,孩子的哭闹声,嬉笑打闹声,家长训斥声相互交织着,他羡慕极了。
在这个巷口,他这个视角找的妙极了,他能看见很多风景,红墙绿瓦内是他同龄人的欢乐的广场舞声。
太阳升高了,蝉鸣声充斥在耳畔,夏日炎炎正好眠,他躲到树荫下又开始打盹了,做了不好的梦,梦里儿子儿媳妇在吵架,好像因为自己吃饭太慢,最后一个碗谁都不想洗,儿媳妇直接丢了,诸如此类的事很多。
老人不明白,为啥还要他梦见这些糟心事,“叮呤咣啷”的清脆响声从糟心的梦境中拯救了他,有个中年男子给他丢了五个钢镚,一天的饭钱中午就要到了,孙儿在就好了,他一定给他四个花花。
浑浑噩噩的到了下午放学时间,暑气略有褪去之意,一个女孩直接丢了100现金给他,他惊讶“太多了太多了,我不要你快拿走!”
老人极力摆手拒绝,孩子家长过来了,是个年轻的女士“拿着吧!大爷,妞妞的心意。”
她是单亲妈妈,丈夫和人跑了,她就搬来这边住,孩子也在这上学,每次都能看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总让她想起自己的病逝的爷爷,妞妞心善,看看妈妈就知道妈妈难过的想爷爷了,索性直接将自己买生日蛋糕的钱全给了老人。
行善的她不太好意思的躲在妈妈身后,漏出一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老人,老人极力把钱塞了回来“太多了,可不敢要。”老人和年轻女士的极限拉扯中耗费大量体力,此时靠在墙边大喘气,深呼吸的时候胸口发痛,只能短而急促的呼吸,自我调节。
怕吓到妞妞,满脸褶子的老人脸上扯出一个微笑,那样朴实和忠厚。“吃不吃包子,买了没多久呢!”老人说完从怀里掏出两个包子,还有余温,怕孩子妈嫌弃,尽量隔着袋子抓着包子边边。
又黑又脏的手爬满皱纹,雪白的包子此时看起来像是P上去的,妞妞看看妈妈,妈妈点点头,妞妞随便拿了个包子,“谢谢爷爷”
一声爷爷叫化了两个人的心,一个想起自己未能尽孝的爷爷,一个想起自家走失的孙儿。孩子妈拉着妞妞走了,临走时手疾眼快的放下十元钱,生怕老人再拒绝。
老人的晚餐一如既往吃了包子,可他心里暖暖的,红墙绿瓦内响起他所向往的生活旋律,是他这辈子触不可及的遥远。
霓虹闪烁的城市,灯红酒绿迷人眼,夜生活准时到访这座繁华之地,而他蜷缩在城市角落,侧躺在纸床上盖着被人丢弃的电热毯,又做梦了。
梦见那个和孙儿捉迷藏的下午,那个孙儿走丢的下午。糟心事又在梦里上演,他们又在吵架了,这次不再心疼任何人,他只是好想妈妈,想回到以前的家,想念那个老炕,想念他的被窝。
第二天一如既往过着同样的生活,走起路来像孩童一般,仿佛在蹒跚学步再次到了巷口却是中午了,他好累好饿,今天忘记带水瓶子了,苦笑自己真的实在太老了,可他还惦记着走失的孙儿。
他又一次掰碎了包子硬吞着吃,只是这一次,没有任何浑水能让他顺一顺,他呼吸急促起来,周围的人还以为疯老头在这手舞足蹈,在一旁看戏。
有人丢了五元的纸质钱给他,还贴心的用小石子帮他压住避免被风吹走。
老人说不出话来了,被噎到的他一仰头,捶胸顿足,后背的囊肿因为猛烈的撞击碰到墙上,在后背爆开来,他感觉后背前所未有的顺畅,瞬间的疼痛也同时残忍的将他吞噬。
痛苦的他眼睁睁看着那人离去,老人的生命也戛然而止。脓水从背后散开来,恶臭使人退避三舍,苍蝇飞来飞去。
有个小孩过来熟练的顺走破铁碗里的钱,扬长而去,他经常这样趁着老人打盹的时候,大摇大摆顺走老人好不容易乞讨来的钱,毕竟这是他爷爷。
老人彻底沉睡了,梦里不再梦见走丢的孙儿,吵架的儿子和儿媳,他梦见了老伴儿,他们一起在红墙绿瓦的小区里跳广场舞,欢声笑语,他的腰板儿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