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万千繁华,不及陪你夕阳照晚
思绪纷乱,睡意不知所踪,这注定是一个冗长的夜晚。
病床上母亲的每一次起坐着夸张的翻身,都让我神经紧绷,不厌其烦地询问:“妈,要上厕所吗?”“妈,喝水吗?”
这是母亲转院后我陪侍的第一个晚上。昨天初三学生课后延时服务刚刚结束,今早把儿子送上开学的列车,我便匆匆赶来医院接大姐的班。看着恢复良好的母亲,我亦喜亦悲,百感交集。
经过九天的治疗,母亲已经说话舌头不那么打结,可以自己吃饭,不用搀扶也能蹒跚举步,上厕所一系列复杂流程独立完成,只是还会呛水咳嗽。这样的向好发展属实令人一块石头落了地。性格坚韧的母亲又一次在病痛面前占了上风,一如父亲所言,母亲的坚韧无往不胜!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眼底有光,面上有傲,话里回转着几分少年夫妻老来伴的庆幸,勾兑着几分“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悲慨。这话瞬间粉碎了我一直自以为是的臆断,木讷寡言在家里一直卑微地被父亲压一头的母亲,在父亲心里不是低到尘埃里的一朵小花,是一棵可以遮风挡雨的大树。
那个总是习惯对母亲呼来喝去、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父亲,在母亲突发疾病后慌得一批。上演了一场现实版的“变脸”:求医问药,电话打爆,给我们各种施压,极力主张转院,力逼我们放下所有手头工作把母亲的治疗陪护放在第一位……抠抠搜搜一辈子的他,大手一挥——甭管花多少钱,只要能治疗你妈的病,咱都花,钱算什么东西!曾经开明宠娃的父亲瞬间化身宠妻奴,父亲把曾经给我们的温柔都给了母亲,又把曾经给母亲的强势置换给我们。如此种种无不宣示:风烛残年的父亲有多么多么害怕失去母亲的陪伴,多么多么地恐惧着孤独地老去!
母亲是父亲的垃圾场,亦是父亲的加油站!
母亲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那年父亲突发脑梗来汾阳住院,怎么都学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的母亲,竟然在家里无师自通地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号码。要知道,母亲是从来不打电话过问我们姐妹仨的,似乎这本来就应该是父亲需要操心的事。母亲不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因为她总也记不住,父亲的聪明能干大包大揽已经让她丧失了学习的能力。有了智能手机后,在我们的一再规劝下,母亲曾尝试着拨打电话,父亲手把手教过几次后便失去了耐心,后来经过我们一番车轮战式的轮番轰炸过后,母亲也彻底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不得不作罢,反正有我爸。为此我曾大为感叹,我的愚笨原罪是母亲!当然,期间母亲也是有过用心的,这种用功曾让我经历了人生中最煎熬的惊魂一夜。
凌晨一点多,手机铃声大作。被失眠折磨的精疲力尽,刚刚睡意朦胧的我骤然惊醒,摸过手机一看,是父亲号码!我心中一紧,“喂——”了几声,没人回应。打过去,没人接。迟疑间,电话又响了,接起,又没声。一种不详的预感顿时将我的心揉得皱成一团。
一夜辗转,一夜惶恐不安,夜瘦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清晨六点多电话终于接通,母亲一句风轻云淡的我学着拨打电话,差点把我昏昏乎乎的脑袋炸晕。至此,我再也不敢提让母亲学打电话,我们都默契地选择放弃。没成想父亲一住院,那个笨笨的母亲脱胎换骨般冰雪聪明。
父亲是母亲的催钝剂,又是母亲的磨刀石。
现在是凌晨三点钟,母亲第四次起夜的声音打断了纷乱的思绪,我不能怠慢,也不敢怠慢,否则,我将不知何以面对家中巴巴热望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