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听过一个摆渡人和水鬼的故事,发生在远离我们村子十几公里远的小镇。
我的家乡有一条大河,流经家乡的小镇。在大河上还没有搭建跨河大桥时,两岸百姓往来的交通工具是一条木船。那时的木船还没有安装发动机,全凭摆渡人一身的力气和一条长长的撑船竹篙摆渡过河。
摆渡人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虽然长了一脸的横肉,但相貌并不凶恶,脸上总是笑咪咪的,对每一个搭乘他的渡船的人都非常热情,遇到老弱病残的乘客,他总会在上下船时伸出手搀扶一把,还时常帮人搬搬单车,抬抬重物。当时无论男女老少,都亲切地称他为“阿叔”。
阿叔每天的午饭都在渡船头解决,有时是早上自己带,有时是家里送过来。中午一般很少人搭渡船,所以他每次吃完午饭,就躺在河边树荫下的草席上打盹。
有一个夏日的中午,在他迷迷糊糊快睡着时,突然听到有两个男的在说话:“我等了好几年,明天终于轮到我娶新娘了。”“恭喜你呀,哪里来的新娘?”“明天你就知道了,中午十二点正,有一个身穿红色的衣服、撑一把红色伞的姑娘,就是我的新娘。”阿叔抬起头,睁开眼睛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除了树上的蝉鸣声,什么声音没有,心里感觉有点怪异,但也没有多想,以为是自己做梦,于是又睡下了。
第二天中午快到十二点时,阿叔拿起饭碗刚要吃饭,只听到一位姑娘在叫“师傅,师傅,快点送我过渡。”阿叔抬头一看,只见一位长相俊美的大姑娘一脸着急地向他走过来,那姑娘梳着两条油黑发亮的大辫子,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手上拎了一个黑布包,撑着一把红色的伞,因赶路急匆匆的,脸蛋红朴朴的,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打湿了,沾在额头上。阿叔在大河上摆渡二十多年,对每个搭乘过他渡船的人的面孔都非常熟悉,但他从未见过眼前的这位姑娘。
阿叔放下手里饭碗,准备送那位姑娘过河,那姑娘问:“现在快十二点了吧,都怪我出门太晚了,我家亲戚等我可能都等着急了。”阿叔听姑娘提到“十二点”,心里“咯噔”了一下,突然想起前一天中午听到的对话,他看了看手上那块破旧的手表,跟姑娘说:“原来已经这么晚了,那你等一会,我吃完饭马上送你过渡。”那姑娘无可奈何,只得坐在旁边的小矮凳上等。
阿叔吃完饭,又美美地抽了一泡烟,才慢悠悠地解开缆绳,请姑娘坐到船篷里,再撑起渡船送姑娘过岸。过河的整个过程,阿叔的心都一直悬着,警觉地留意着周围的一切,还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摆渡回来,阿叔躺下佯作午睡,耳朵却竖得高高的,留意听周围的动静。不一会儿,果然又听到昨天那两个男人在说话:“你的新娘没娶成?”“都怪那个多事的撑船佬,误了我的好事,过了十二点的时辰,就没办法下手了,以后恐怕再也没机会了。”阿叔直听得心惊肉跳,心想,如果不是前一天无意间听到那两个水鬼的对话,今天那姑娘就没命了。
阿叔摆渡三十多年,从来没有出过一次事故,据说是因为阿叔能听到水鬼说话,知道如何逢凶化吉,才能一直平安无事;也有一种说法,说是阿叔救过好几个落水的人,做好事积了福,有神明保佑,所以他的船才从来不出事。
在我们的村子里,大家也相信鬼神的存在,村里也确实发生过匪夷所思的事情。有一次,村里一个男人去另一个镇上办事,男人走的是两镇之间一条较近的山路,按理说,那男人应该在黄昏时分到家的,但那天家里人左等右等也不见那男人回家。于是去问仙姑,仙姑梵香通神后,算出那男人在山上撞上“脏东西”了。男人的家里人召集了村里一些青壮年男子,拿了脸盆、烂锅等可以敲响的东西,打了火把,“叮叮当当”敲打着上山找人,折腾了大半夜,最后才在一座坟前找到神志迷糊的男人,把他带回家,用仙姑“点”的草药泡水洗澡后,他的神志才清醒过来,他说他走到半路遇到两个男人,带着他一直往前走,但走着走着,那两个男人突然就不见了,他想回家,但怎么都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在山上转来转去,最后不知怎么回事,瘫倒在一座坟墓前,再也走不动了。
小时候听过很多吓得夜里不敢起床上厕所的事:小孩在晚上哭闹不安,说是被过世的老人摸了一下头;半夜里厨房里发出声响,是过世的亲人回来找吃的;无人住的房子,突然有灯亮了,也是过世的亲人回来看家;有时候家里飞进一只草蜢,也说是是过世的亲人回家;有些村民还振振有词地说自己亲眼见过一些过世的人……当年,对于这些传说,我们小孩子虽然感觉到恐惧,但又非常喜欢听、喜欢讲,讲的时候不但添油加醋,还说得绘声绘色,犹如亲眼所见,当听故事的小孩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时,讲的人就得意洋洋起来。但有时听故事的小孩反过来也讲一些鬼魂故事,有可能是自己编造出来的,互相吓唬,有时越讲越离奇。还特别喜欢在晚上的时候讲,往往讲到最后,连几十米外的家都不敢回了,要大人的陪同才敢回家。
那时虽然流传了很多恐怖的鬼魂故事,但也流传了很多“避邪”的方法。比如,正午时分不要外出;遇到“鬼撞墙”时,撒一泡尿就能解(这个应该只适用于男人);额头不要有头发遮挡,额上的毫光能避邪;茅根的叶子也可以避邪;还有一个说法,说大拇指的指甲盖上的月牙儿高的人不会看到“脏东西”(我曾非常庆幸自己的月牙儿高)。其实,那时候,最能让我们克服恐惧的是:我们在相信有鬼魂存在的同时,也相信有神仙的存在,在遇到“脏东西”时,还可以到仙姑那里问神寻求化解的方法,往往到一些三叉路口烧上一些纸钱就万事大吉了;很多人家里都供奉了观音,每逢初一十五或过年过节时都要烧香祈求平安;感觉心里不安时,口中默念“南无阿弥佗佛”或“南无观世音菩萨”,我们除了相信神仙会保佑我们外,也相信故去的亲人也会保佑我们的平安,所以,即使村里有再多的鬼魂传说,村民们都泰然自若,从不怕走夜路,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在我长大成年后,对于村里流传的鬼魂之说不再心存恐惧,因为细细回想之下,我们村里所有流传的、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鬼魂,似乎大部分都是我们故去的亲人,都曾经是善良可亲的人,不会对在世的亲人有加害之心的,所以并不需要对他们感到有任何的恐惧。
在过去的一些年代里,鬼神之说被认为是一种迷信,但现在越来越多的科学研究证明,这世上可能是存在鬼魂的。我也相信我们那些逝去的亲人并没有远离我们,只是换成了一种我们看不见、摸不着形态存在这世界上,他们时时刻刻保佑着我们,在我们伤心失落时赐予我们力量;在我们开心快乐时给予我们更多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