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翁婿之盟，凡心可鉴

画苑的门，紧闭。

自昨晚激烈的争吵之后，阿凌便将自己彻底关在了这座华美的画苑之中，不言不语，不见任何人。那扇由玉离亲手为她打造的、通往瑶光谷的门，曾经象征着自由与美好，此刻却成了她囚禁自己的牢笼，一道拒绝一切的冰冷屏障。只有月嬷嬷，能在送餐送药时，得以进入片刻。

玉离在静思殿的书房内枯坐了一夜。当最初那股被“抛弃”的怒火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深沉的痛苦、无力，以及……对自己失控言行的懊悔。

白日里，他依旧是那个运筹帷幄、为与天界最后博弈而精心筹备的青丘帝子。他召见臣属，分析情报，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怎样一颗被掏空了的心。每当议事的间隙，哪怕只是一个端起茶杯的瞬间，阿凌那双带着决绝与失望的眼眸，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脑海，让他心如刀割。

而每当夜深人静，他处理完所有公务，便会不受控制地，来到画苑门口。

他冷静下来后，还是来到了画苑门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阿凌就在门后，气息平稳，却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坚硬的疏离。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外，这扇精美绝伦的门，此刻却仿佛成了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让他止步不前。

他抬起手，似乎想推开这扇门，但手悬在半空，却又缓缓放下。

他知道，门后的那个人，心意已决。

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无力感，瞬间将他吞噬。他可以掌控噬怨念煞，可以与天帝对峙，可以号令青邱万妖，却唯独无法阻止阿凌奔向她认定的、充满荆棘的宿命。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在这场关于放手与守护的博弈中，他所有的骄傲与力量，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玉离在门外徘徊许久。

他意识到，凭自己无法阻止阿凌。那个女人一旦决定的事情，无人能改。

除非……开口劝她的人，是她敬重、甚至愿意为其赌上性命的人。

一个念头，如同在无边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照亮了他那片混乱的思绪。

铁秉毅。

他与老将军的关系，自阿凌“身故”之后，其实已悄然发生了变化。他第一时间便遣人将阿凌平安的消息秘密告知了铁府。而在营救承峰之事上，他亦曾与老将军通过几封书信，商议对策，提供助力。从最初雁门关的水火不容，到如今，他能感觉到，这位老人对自己的态度已不再那般针锋相对。

或许……这是唯一的希望。

玉离不再有丝毫犹豫，他深吸一口气，他双手快速结印，一个闪烁着银色光芒、充满了空间法则之力的传送阵，瞬间在他面前成型。

他一步踏入那变幻的光影之中，身形瞬间消失在了画苑之外。

---

人间，一处远离京城喧嚣的、山清水秀的乡野别院。

卸下了所有军务与朝堂纷争的老将军，正为承峰之事焦头烂额。虽然他已告老还乡，但阿凌“叛国”的传闻，终究还是让他受到了皇帝暗中的猜忌与打压，令他有心无力，无法直接插手相助。他此刻正在书房内，对着一纸从京城传来的密信，眉头紧锁，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管家老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爷，府外来了一位公子，自称姓玉，说是您的故人，有要事求见。”

玉公子？老将军心中一紧，“快！请他到前厅！”他快步向前厅走去。

一踏入前厅，他便看到了那个身着玄黑色华服、气质卓尔不群的身影。是他。

然而，玉离的身边却没有阿凌的身影。

老将军的眼神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玉公子，你为何独自而来？阿凌呢？”

玉离看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对着老将军，极其郑重地、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晚辈玉离，见过铁将军。”

这一躬，让老将军彻底愣住了。

“将军，”玉离直起身，目光直视着老将军，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晚辈今日前来，正是为了阿凌。”

听到这话，老将军脸色一变。他看了一眼厅外候着的仆人，立刻沉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玉公子，随我到书房一叙。”

待两人移步至书房，屏退了所有下人之后，老将军这才眼神凝重的看着玉离：“说吧，阿凌她……怎么了？”

“将军，此事说来话长。要解释清楚，晚辈必须先表明身份。”玉离深吸一口气，说出了第一个石破天惊的真相，“晚辈并非凡人。我乃狐仙帝子，墨烨。”

饶是老将军一生见惯了大风大浪，也不由得瞳孔猛地一缩！他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得不似凡人的年轻人，过往所有关于他那神秘莫测的行事风格，在这一刻，总算有了答案。

“初遇阿凌，在雁门关，”玉离继续平静地、将他与阿凌的过往娓娓道来，“那时的她，是铁骨铮铮的凌将军，我为她风骨所折服。”

“再会于京城，历经种种，我与她……渐生情愫，彼此相知。”

他看着老将军脸上那由震惊转为复杂、再转为凝重的神情，声音沉了下去：“然而，凡尘险恶，她终究是被人背叛，在鸦巢谷坠落悬崖。晚辈拼尽全力，才将她从鬼门关前带回青丘，为她疗伤续命。”

“经此生死，我与阿凌已然定情。晚辈此生，非她不娶。”玉离的声音里，是不容置疑的决绝。

“只是……”他眼中流露出无奈与痛苦，“她心中挂念着承峰的安危，放不下凡间的责任。如今，她执意重返人间，再入险境。”

“将军，”玉离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的恳求，“我知道，晚辈身份特殊，但……我是真心爱她。”

“她性子刚烈，我的话，她已听不进去。这三界之内，若还有一人能劝得动她，那个人……便只有您了。”

“晚辈恳请将军，能随我走一趟青邱，劝她……回心转意。让她留下，让她平安。”

一番话，信息量之大，让老将军彻底呆立当场。他眼神沉重地、久久地沉默着。

玉离忐忑地等待着他的答案，每一息都如同千年般漫长。

当老将军再开口时，声音里是绝对的理性与清醒。

“你说的这些，老夫暂且信了。此次阿凌遇险，你倾力相救，这份恩情，老夫代她谢过。”他顿了顿，话锋却是一转，变得无比严肃，“但是，这门亲事，老夫……不同意。”

玉离的眼神瞬间一紧。

“玉公子，”老将军看着他，目光锐利，“阿凌，只是一个凡人女子。你二人之间，隔着仙凡天堑，身份更是云泥之别。 她若随你，非但得不到安宁，反而会因这悬殊的身份，卷入更多她本不该承受的风波与险境。”

“她不是贪慕权势之人，她想要的，不过是能自由自在地活着，完成她心中的守护。这些……你给不了她。”

老将军的语气不容置疑：“她既不愿留在青丘，老夫自会随你一同前去，将她接回此地。至于她的将来，老夫会为她寻一户最妥当的人家，护她一世安稳。你……并非她最好的归宿。”

说罢，他便准备转身：“你稍待片刻，老夫去交代一声，我们即刻便可启程前往青丘。”

他正要走出书房，玉离的声音，却从他身后响起。

“将军请留步。”

老将军回过头，看到的是一双充满了坚定与不容退让的眼眸。

“我敬您是阿凌的长辈，”玉离的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但，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看着她嫁予他人。”

老将军闻言大怒：“你……！”

然而，下一刻，他所有的怒火都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浇灭。

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青丘帝子，竟撩起他那华贵的袍摆，郑重地跪在了他这个凡人老将的面前。

他的脊梁笔直，眼神坚毅，一字一顿地说道：

“阿凌是我的新娘。她今生是，生生世世，都会是。”

“我会做这三界之内最爱她的男人，绝不会给任何人这个机会。”

“阿凌是我的光。五百年的黑暗与沉沦，唯有她，能将我拉出深渊。只有她在，我才不会……迷失方向。”

玉离流露出只有面对阿凌时才会有的，毫无防备的温柔。

“我会付出我的一切，去守护她，去爱护她，去予她所愿。”

“恳请将军……成全。”

老将军被玉离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近乎撕裂般的告白，彻底震撼。

一时间，老将军的脑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是……当他看着玉离眼中那份不加任何掩饰的、几乎要将他自己都燃烧殆尽的痛苦与深情，那拒绝的话，却如千斤巨石般，堵在了喉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里，有震惊，有无奈，有心疼，也有一丝……作为长辈的，无法坐视不理的责任。

“也罢……”他缓缓地说道，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几分，“那丫头的性子，我比谁都清楚。一旦她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老夫……并无把握能劝得动她。”

他顿了顿，看着玉离眼中那瞬间燃起的希望之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但……总得一试。”

“老夫，便随你走这一趟青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