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斯利在南伦敦布里斯顿监狱*接待访客的当晚,河口街*索荷广场*旁进行着一场截然相反的聚会。隶属伦敦军团(来复枪艺术家*)的阿兰·阿伯克龙比(Alan Abercrombie)上尉正在与几个朋友告别,他的短假期已经结束,即将回到西面前线。他没有穿制服——制服在薰衣草灯*是被禁止的,也可以正式的称这里为巴塞洛缪私营酒店*。士兵主顾们被要求脱掉他们的束腰外套,从俱乐部门厅的衣帽架上取来美丽的丝质长袍换上。
薰衣草灯得名于其经营者对煤气灯的偏爱,他喜欢在上面罩上薰衣草颜色的意大利进口灯罩。
“煤气灯是多么的柔和,多么的浪漫啊,”每当来客询问为什么如此奢华的会所仍没有通电时,巴塞洛缪先生就这样解释道。“人怎么能在电灯下做爱呢,那景象真是太野蛮了。电灯不给想象力留下任何空间,亲爱的。我质疑爱迪生先生是否有足够浪漫的灵魂。虽然我必须承认,正是他的天份使得我们享有这个愉快的事实,即在奥斯卡本人早已去世的今天,我仍能听到他的声音。”
一份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的早期腊筒录音“瑞丁监狱之歌”(The Ballad of Reading Gaol)是巴塞洛缪先生最珍爱的财产之一。巴塞洛缪先生一直声称他曾经,在年轻的时候,与这位伟大的作家关系密切,不过没人真的相信他。
督察员金斯利真该知道薰衣草灯俱乐部,这家高级男性会所。他本该注意到,在楼上的房间里,在巴塞洛缪先生的煤气灯灯光下,进行的勾当是严重违法的。如果金斯利目睹到这幕,他将不情愿地进行拘捕。但警察从未来过这家俱乐部(除了一两个高阶官员私下来过),因为这里并不是一家低级的妓院,而是高级的社交俱乐部。共有某种癖好的绅士们在沉重的铁栏门后秘密见面。没有和巴塞洛缪先生的私交,或得到个人引荐的人,无法通过巴塞洛缪先生和他强壮的门房。在薰衣草灯俱乐部,主顾们可以褪下一直以来令人难以忍受的伪装。在他们生命中的每个其他场合,那伪装都像斗篷一样紧裹在身上。在愉快的一两个小时内,他们可以做自己。
巴塞洛缪先生当然认识阿伯克龙比上尉——或平民生活中的阿伯克龙比子爵——因为这个年轻的上尉是个名人,一个发表过作品的诗人和备受赞誉的军人,一个出了名风趣的人、花花公子和俱乐部所重视的主顾。阿伯克龙比正在和他的朋友们分享一大瓶06年的凯歌香槟,配着冷松鸡切片佐淡味硬饼干和酸辣酱。一切都在狂欢的气氛中进行着。
“我想我不该太在意一枚子弹,”阿伯克龙比在忙着泼香槟的时候说,“它会把你直接带上天堂,或者送回英国老家,这简直是一件幸福的事。当然,除非你是在工具棚里受到袭击。那点我完全不能忍受。如果年轻的二等兵阿伯克龙比无法受到重视,我宁愿让德国佬当场把我干掉。”
“嗨,可别到前线去吹嘘这个,”他的一个同伴评论道,“我打赌那会让你变成众矢之的。”
“这是肯定的,亲爱的,这是肯定的,”阿伯克龙比假装悲痛地回答说,“非常容易被攻击,我要不知羞地骄傲承认。当德国兵哥哥终于认输的时候,我都打算举旗投降了!”
笑声朗朗,香槟四溢。阿伯克龙比并不是唯一一个将在那晚结束休假的士兵,而这场聚会以一种下定决心的狂野面对这点,正如任何聚会都可能的那样——当宾客中的几人清楚地意识到,这或许是他们参加的最后一场聚会。在清晨,宾客将要勇敢地出发去履行他们的责任,甚至牺牲他们的性命,为了这个轻视他们民生命的国家。
“我说,”一个身着翠绿、蓝绿色长袍的皇家蓝军骑兵团*陆军少校问道,“你认为战争之后,那些宣扬给妇女投票权、给爱尔兰人地方自治权和给东方佬天知道哪种权力的人,会不会对我们可怜的老王后仁慈点?你看有这个可能么?”
“完全不可能,”另外一个人答复说,“如果只有一样东西是普通英国人所不能容忍的,那就是娈童者。它必将被终结。”
“这是最令人困惑的,”阿伯克龙比补充道,“当一个人考虑到有多少普通英国人是娈童者,或者迫切希望他们是。”
这段俏皮话激起了更多笑声,更多的酒被叫上桌,还有一两个年轻的男人加入了这个团体。他们并不是子爵的客人,但巴塞洛缪先生认识他们。角落里有人跳舞、调情、拥抱,一两对儿人开始走向楼梯,那里通向楼上的房间。
“弹奏‘永远的英格兰’,”一位年轻人向钢琴师喊道。
但阿伯克龙比子爵对这个要求感到不满。
“混蛋,随便是什么就不能是这个。我禁止这首歌。”他坚定地说道。
年轻人看上去很气馁。
“我很抱歉,”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以为你会喜欢。”
“我亲爱的可爱的男孩,”子爵以一种温柔的语调回答,“你知道我有多频繁地被迫忍受这让人恼怒的挽歌么?它到处尾随我,就像某种被抛弃的情人。不论我去任何地方,它都呆在我身后一两步远,而我必须要向它微笑点头,假装我很高兴。一场噩梦,亲爱的男孩。他妈的就是一场噩梦。”
“哦,我很抱歉,我并不知道。你并不喜欢成名吗?”
“嗯,我当然喜欢被吹捧、欣赏和受宠,但你知道,这种事你无法随时叫停。我惧怕外出吃饭,因为我知道当前汤上来的时候,会有一群咯咯笑的大饼脸女郎簇拥在餐车后面,而我必须微笑,在他们的菜单卡上签名,直到我的食物彻底凉透。”
阿伯克龙比子爵将一杯香槟塞到年轻人手里,然后叫来法国白兰地和糖调制合宜的酒。
“作为一个单身汉,我的情况更糟糕。”他补充说,拉着男人的手,带他到天鹅绒长沙发,“所有的胖妈妈都将她们讨厌的皮包骨的小宝贝推给我,希望促成一段佳话。这几乎不可能,我恐怕得这样说,即使还有自己妈妈的恳求。”
阿伯克龙比把他的手放在年轻人的膝头。
“所以你是谁呢,年轻的童子军?”他问,“我仅仅知道你是个富有魅力的男孩,虽然对音乐一窍不通,但穿着丝绸衣服显得十分动人。”
“我是斯坦福(Stamford)”,男人回答说,他的声音因紧张而发抖。
“很好,斯坦福,是什么让你来到巴塞洛缪私营酒店?”
“我是从朋友那里听说的,以前我在哈罗*给他打工……我们一直有联系,他告诉我我在这里……会受到欢迎。”
“他说的对。”
“我们在学校的时候曾经是……‘朋友’。”
“你是说他无耻的利用了你,那个禽兽。”
“我并不介意。”
“我知道你不介意,我迷人的朋友。现在在薰衣草灯,我们可以假装我们仍在学校,对么?”
阿伯克龙比倾身吻了斯坦福的面颊。年轻人脸红了,笑容明亮。
“我之前特别期待有机会能认识你,”他说,“我们将会在同一个军团,你知道的。”
“很好,亲爱的,多棒的巧合啊!或许我们将会共用一个泥坑。你帮我按摩壕沟里的脚,我帮你揉揉你的。”
“战场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和其他一些朋友谈过,他们说那里非常严酷。”
“他们很诚实,年轻的斯坦福,非常严酷用来形容那里再合适不过,或者该说比这更为严酷。”
现在两人的距离更近了。阿伯克龙比将手臂绕过年轻人的肩膀,给两个人都再倒了一杯香槟和龙舌兰。
“那难不倒你。”斯坦福说,“你是那么的勇敢。”
“非常勇敢,亲爱的。我有那么多勋章。我甚至想过把一对儿做成耳钉。阅兵的时候戴着是不是很酷?”
“你看,你甚至可以拿它开玩笑。我肯定我做不到。我担心我会被吓得不行,让所有人失望。”
“和你说吧,”阿伯克龙比说,“让我们别讨论这个了,好么?让我们假装不存在什么野蛮而堕落的战争。当我们幻想某种磨练,只要想着参军得帮宫殿外一位守纪的卫兵巡逻就行了。”
阿伯克龙比再次亲吻了斯坦福,不过这次是嘴巴。当他们的嘴唇分开,年轻人不安地咧嘴笑了,从旁边的丝绒抱枕上拿起了一个小的皮革手稿袋。阿伯克龙比的脸立刻就拉下来了。
“甜心,拜托,拜托别说你在那个书包里放了诗稿。”
这回换年轻人的脸拉下来了。
“我……好吧,是的,”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写了一首有关……”
“你对于即将奔赴战场的感觉?”
“正是的!”年轻人回答说,再次高兴起来。
“就像是可怜的鲁伯特·布鲁克(Rupert Brooke),愚蠢的齐格弗里德·萨松(Siegfried Sassoon),和勇敢的阿伯克龙比子爵与他最引人入胜、激动人心的作品‘永远的英格兰’?”
“呃,我不会把自己当成……”
“你感到骄傲吗,年轻的斯坦福?你希望做到最好?你会想念你的祖国,但仍在需要的时候为之慷慨赴死吗?”
年轻人垂头丧气。
“你在嘲笑我。”
“看,说吧,我是不是说对了?”
“这正是我所写的,是的。”
“这首诗叫什么?”
“它叫做‘英国,故乡和美’。”
“很好。现在没必要读它了,是吧?拿开你的书包吧,小小的男同学,不如陪我跳会儿舞。”
“我觉得你很残忍,”斯坦福说,泫然欲泣,“我是一个诗人,就像你一样。我以为你至少会尊重这点。”
“我不是诗人,亲爱的。再也不是了。厌倦了诗歌。实在太无趣了,你不知道吗。我已经几个月没写过任何东西了。一个字也没写。顺便说一句,你知道有多少人找到我,希望我能读读他们的蠢东西吗?他们通过万恶的邮政把诗寄给我!这年头简直每个人都成了诗人,亲爱的!我想这就是我受够了诗歌的原因,实在是太、太烂大街了。”
“所以你不会读我的作品喽?”
“不会,小诗人,我不会读。”
“我知道了。”
斯坦福把他的书包放到一边。
“我们能继续做朋友么?”他问道,“即使你觉得我很可鄙?”
“亲爱的!可鄙?是什么让你有了这种想法?我认为你亲切、可爱,而且非常非常美丽。说实话如果我会再次读任何人的诗,我该第一个阅读你的。但你看,我再也不会……至于今晚,嗯,跳个舞是不是更有趣些?”
钢琴师正在演奏华尔兹,阿伯克龙比牵起了斯坦福的手。
“来吧,甜心,”他说,“我将化身艾伯特(Albert),而你是桃瑞丝(Doris)*。”
在巴塞洛缪先生的小吧台前有限的空间里,他们尽所能地跳着华尔兹。还有两三对儿人们共享这片区域,他们一起跳舞,直到一对儿接一对儿的移向楼梯。
*布里斯顿监狱:Brixton Prison。
*河口街:Frith Street。
*索荷广场:Soho Square。
*来复枪艺术家:Artists Rifles,英国储备军的一支军团。1859年以志愿者轻步兵团形式成立于伦敦,活跃在第二次布尔战争和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赢得了许多战争荣誉。
*薰衣草灯:Lavender Lamp。
*巴塞洛缪私营酒店:Bartholomew's Private Hotel。
*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1854年出生于爱尔兰,1900年死于法国,是1890年代伦敦最知名的剧作家。
*皇家蓝军骑兵团:Blues and Royals
*哈罗:Harrow,英国大伦敦西北部自治市之一。
*艾伯特和桃瑞丝:Albert and Doris,英国童话。
Elton, B. (2005). The First Casualty. London, England: Bantam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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