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的时候,我正在公务员面试准备期,毫不知情。
只记得有一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她走到我跟前,跟我说,孩子,我要走了,你要好好工作,好好结婚,好好生活,在凌晨2点的夜里,我醒来,大哭不住,我跟未婚妻讲,她走了,特地来跟我道别。那是我多年以来,哭的最凶的一次,每一眼泪都在心底里蹦跶,像一根根针刺着。
第二天,跟母亲打电话问情况,母亲很淡然的说没有啊,只是生病了,让我好好准备考试。我一听,让我好好考试,我就知道母亲是为了不影响我而强忍着悲痛编的谎话,我也没拆穿。
她生病前,我回了趟老家,母亲也在老家陪护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一天,亲戚些都聚在一起,商量着她的事情。见到她后,她把我拉到身边,坐在屋外,就我们两个人。
我看着她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哽咽着说不出话,但是脸上是笑着的。她忍者难受也说不出话,但是脸上也是笑着的。我拉着她的手,就这么沉默的坐了一会儿,然后我问,疼不疼,她摇摇头说,没多大事,都还好,就是整个人都不灵便了,感觉自己都不是自己咯。我转过头,把快出来的眼泪吞了回去。她又继续说,找到工作了,就要好好工作哈,早点结婚。我都一一应着说好。她突然有点低沉的说,自己年纪大了,挣不了钱,没有钱拿给我,帮帮我咯。我说不用啊,我自己会努力的,我会好好工作,会找个好对象,会早点结婚,然后生个大胖孙子陪她。她一下子就开心的笑了,嘴里反复说好,那就好,就对咯。当时天色也比较晚了,又是在山里,黄昏的霞光就直面面的铺在眼前,我看著她,她看着远处,深陷的眼眸里不知道藏着什么,但我知道,我可能是最后一次这么看着她,这么拉着她的手,听她讲那些最浅白的,但是多年后一想起就让我泪流满面的无比珍贵的话了。
92年,我2岁,父母也刚工作不久,迫于生计,我就到乡下老家呆了一段时间。那时候,已经有些醒事了,父母不在身边,就不习惯,特别想自己的家。夏天的夜里有些湿热,不好入眠。我经常在半夜醒来,又哭又闹,不停歇,她就一直很耐心的哄我,她没读过书,就唱着一些老家的歌谣,然后用蒲扇轻轻的给我一直扇着,直到我反复很多遍哭闹以后睡着。不知道是多晚,也不记得有多少天。
其实她白天的事情很多,乡下的农活从来都很熬人,好不容易忙完歇息了,还被我这么折腾。多年以后,我为人父了才体会的最贴切。
0几年,她的老伴去世后,母亲寒暑假都会接她到家里住一段时间。她是没有什么世面的乡下老太太,根本不习惯接过来的生活,母亲是个孝顺人,总想着让她可以享享清福,执意要接她,拗不过。寒暑假,父母都不需要工作,可以多陪陪她。那时候,她和父亲都素食人,不沾肉荤,口味就特别贴合。父亲很勤快,做饭,洗碗,打扫卫生,都不让她动手,她就特别不习惯,操劳了一辈子的人,就是不会享清福,总想着要为家里做点事情。
有时候,周末我回家,她就爱跟我聊聊天,讲讲山里的事情,讲讲很多年前陈谷子拉芝麻的事情。我刚开始还认真听,听得多了,就不爱听,老太太有时候就有点生气,但是哄一哄又好了,真像个孩子。
10多岁的我爱运动,还喜欢穿白袜子,而且真的很脏很臭,但是一旦我回家,她就要手洗我的衣物。特别是袜子,我自己穿过一次的都洗不干净,她洗过后都是洁白如新的,不知道要洗多久,也不知道要费多少力。
吃饭的时候,她总是很拘礼,不怎么吃,还老说自己没怎么做事,不饿。父亲就想了个办法,把饭菜包干到人,父亲就按母亲说的量给她一份,她就很急,说吃不了,吃不了,太多了之类的,我就说,哦,没关系,吃不完就倒掉。那这时候,那就会说,那多可惜,不能倒,不能倒。我们三就相视一笑。
她喜欢看西游记,翻来覆去天天看都不厌。都快80岁的老太太好多事情都记不住,但是就对西游记的剧情却烂熟于心,经常还热情澎湃的跟我讲,特别好玩。有时候,母亲就会说这两集都看过了好多遍了,换个节目嘛,那她不干,而且边看边剧透,自误自乐,特别好玩。我回家后,多半时候,都是孙猴子爽朗的笑声。有时候就忍不住要换台,父亲会阻止我,说她喜欢看。
她总是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在山里的时候,母亲买的鞋她舍不得穿,说要下地容易弄坏,买的衣服舍不得穿,说容易弄脏。她一直有脚痛,也一直穿那种黑布鞋,但是走路就特别恼火,她自己说是钻心的疼,母亲买的鞋垫她也不用,干脆就在鞋里面垫上干草,被我发现后,要换掉,她却说草垫着软和舒服。在山里的时候,我们要走,她就在车后面跟着快走,疼不疼的都不管,一直眼巴巴的望着挥手,有时候站着也要老半天。在我们家的时候,我要到外地读书或者出个其他门的时候,她也是老爱望着,等到实在看不见了才会回头。
我能想到的关于她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有的温馨,有的感动,有的好玩,有的好笑,甚至也有她生气的时候,不过就是这些事情才能串联出一个山里老太太的最朴实最真切的样子。她那洗过不知多少次都已经泛白的蓝布衣,那钉钉补补不知道多少回的黑布鞋,那道道横横不知多少条的皱纹,那碎碎念念不知道多少句的家乡话都在我柔软的心底里刻骨铭心。
前几天,有次喝醉了,妻子心疼的责备,父亲、母亲关切的嘀咕都在浑噩的耳边响着,脑袋是昏的,意识都有些模糊,儿子在身边酣睡,我感觉自己特别幸福,不自觉的傻笑,妻子都被逗乐了,还给了拍了视频。过了一会儿,突然感觉她就出现在脑海里,在跟我聊天,对我笑。我笑着笑着,眼泪不止。妻子问怎么了,我就说,我想她了。
那个我时常想念的山里的老太太—我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