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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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东隅会发财,这是邻居们的共识。或者说,东隅发财了,这是事实,没有人愿意相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东隅在西门生资市场开了一间店,卖五金电动工具。其实应该说是半片更准确,铺子是与人合租的,一家一半。左边是别家卖水泵,右边是东隅的。水泵老板姓钱,铺面原来是她一家经营,钱老板觉得实在是不需要用那么大的门面,便把半片店赁给了东隅。

东隅住在二环路东一段,离西门生资市场有些距离,那时的交通没有现在这么方便,没有地铁也没有公交专线,公交车要坐十几站,中途还要换乘,早晚高峰堵车更是常态。

二环路东一段25号1栋,五、六十年代苏式老房子,四层楼,每梯两户,是单位分给职工的宿舍,东隅家房子在一楼,房子背后是一个五家人连通的院。通院长长的,每家的通院都搭了偏顶,一来无形之中增加了使用面积;二来可以帮助晾晒的衣服,阻挡楼上扔下的恶液污秽之物。东隅家是最东面的一套,老式的一套三,有50平,住着母亲和兄妹四人,哥哥们成家后搬了出去。家里只剩东隅姐妹和母亲。家里很安静,从外面听不到什么声音,周围吵吵闹闹的麻将声音也传不到家里来。邻居们总是吵闹的,他们在自家的院子里开了麻将馆,每家都开,每天至少一场,每场至少也是三四桌,一年四季,无冬历夏,礼拜天,节假日也不会间断,最先是三五好友的牌局,渐渐发展成小型的麻将馆,房东收取一点点茶水费,每人一元钱,打连场的可以管饭,餐费另算,牌友多是单位里的熟人。胡了牌的兴奋,点了炮的失悔,输钱的诅咒,不输不赢的背牌经,和着哗啦哗啦洗牌的声音,有时会通宵达旦。东隅家从没有这些声音。他们家的院子也只堆放一点杂物:偏棚下一台洗衣机,两三辆白天要用的自行车,一张拆菜时候用的老圆桌,到晚上也会收捡干净,一颗黄果兰和几苗兰草在露天扯地气。他们家的人晚上都很少到院子里来,除了收取晾在偏棚里的衣服。他们家的人也不打麻将,甚至都不看。有一次,邻居见他们家的后门虚掩着,有意无意地闯进去,才发现东家坐了满满的一屋人在客厅里,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孙儿孙女,看电视的看电视,看书的看书,聊天的聊天,电水壶的水噗噗响着,心怀别念的邻居那一刻内心的奔腾,顿时觉得脑袋都在响了......后来她才发现是水壶在鸣叫。“他们家的人真是奇怪,一大家子人在客厅里讲悄悄话,电视声音也开得极小,不注意都听不到!”她的描述让牌友忘记了出牌“我进去时,一屋的人都看着我,很惊讶的样子,态度也都还是友好的就是了。”她不止一次地讲这个故事,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人面前。

他们家的人起得早,他们家的人也不熬夜。

东隅每天6.20分起身,先是出门慢跑20分钟,如果下雨就在偏棚里跳5分钟的绳,做一下拉伸,然后清洗前一天和刚才运动换下的衣服,洗漱完毕吃过早饭,7点前后便准时出门,去西门生资市场上班。此时,夜场麻将也才刚刚收场。东隅母亲是会计,姐妹也都继承了母亲的衣钵,厂子里不景气了以后,她们便出去帮人当会计盘账,贴补家用。

东隅租的半片铺子很小旧,甚至可以说逼仄。铺子是住家户临街的套房改的,所谓的破墙开店。由于地面低于街面,晴天还好,雨天就麻烦些,多少会有些水浸进来。东隅搬进来后,根据半片店的特点,专门制了顶天立地的靠墙E字型货架。靠墙的一面放改刀、钳子、锉刀、内六、碳涮、定子、转子类的手动工具和配件一等小物件;电动工具成品类的电锤、电钻、云石机、电磨、电锯、电剪刀则在横着的架子上,由重及轻自下而上摆放。电动工具大多是江浙沪一代进的货,价格相对便宜,也有少量的进口产品,价格就要贵出许多,手动工具则属易耗品是最便宜的。刚开始,所有的货都是现款现货,既是打款过去,厂家才会发货,后来慢慢的厂家也会赊账垫货,给账期。她到市场放好自行车,等待8点钟市场开门,看着电动卷帘门扭扭捏捏,不太顺畅向上卷起......然后连同左半片水泵的地一起清扫一遍,在给货架上的货掸灰时顺便清点一下货物,有需要补的货用笔记下,然后翻开销货日报,查看昨天的电话记录,把下班后来电话要货的单据开出来,通知库房备好货通知货运中午来取货。到此时,有些买主就已经上门了。只见她一边谈价介绍产品,开票出货,收款打包,还得接听电话,很少有歇一歇的时候。有时还顺便帮左边的钱老板做两单水泵生意,当然都是现款现货的,并且留下联系方式免得误会,赊货的则一律不帮,“你10点左右来吧!现在货不太方便拿!”她微笑着拒绝。一直忙到请的工人9.30分来上班,她才会歇下来,洗了手从提包里拿出家里带来的牛奶,坐在货架中间慢慢地喝完。喝完牛奶,左半片的钱太太才来,钱太太眼睛扫过自己货,知道右边邻居帮她卖了货,也不动声色,瞟了一眼压在靠里的水泵上的货款走到外面叫道:“粉子醪糟,蛋煮嫩点哈”,吃完后,才慢慢踱步回铺子。东隅把帮她卖的货款,和写着买家电话号码的单据指给她,指甲亮晶晶的钱太太高兴拿起货款,十分感激:“谢谢,东姐!”“背时的多娃还没来?简直想喊他走了。要不是你,今天的生意又放脱了。”东隅接着打电话,一边看着产品的说明推销新到的产品,客户也大多是老客户,哪些人需要适合卖哪种产品,哪些客户喜欢哪种档次的产品,哪种客户适合卖新品,销售能力有多强,她心里多半有数的。一年365天,除了关市她每天都在上班,关市的时候,她也不怎么休息,借此走访一下一年来在生意上关照过自己的商家厂家,打点一下关系。

这里是生资一条街,生资就是生产资料,一切关于生产用的东西都有得卖,生意也是有好有坏,谁家做得生意如何,大家彼此都清楚。有的一直好,而且愈来愈好,有的本来不怎么好,慢慢地好了起来,有的本来挺好的,做着做着就不好了,甚至关门,最后贴出“旺铺转租”的白纸。

钱家的生意本来是极好的。他家专门经营各种型号的水泵,做零售,但主要是批发。批发买主多是大单位,要货不急,给得起钱,收款也不难。原来是30平的店面,除了用半截隔断围出一个4平方的小办公间外,全部堆放的各式样品,水泵是不怕旧的东西,款式变化极小,所以不怎么怕压货。隔间里一张办公桌,桌上是点钞机,两个沙发,简易精致且实用,有重要买主来时讲话也方便。水泵老板的先生是一家安装公司的采购员,单位对水泵类的需求量大,因此太太便早早地从单位辞职,下海当了老板,水泵老板人又灵活,生意做得风车斗转。老板每天10点前来铺子上,晚上睡得不好,多少有点起床气,进门前先喊一碗“粉子醪糟”或者番茄鸡蛋面,在隔间里吃完后,把碗放在店铺的门口,等卖早饭的摊主自己来收,收碗的时候顺便结饭钱。有可口的早餐下肚,气也会消了大半。搽干净涂着丹蔻的手,等待生意上门,小工也陆陆续续的到了。之前水泵请了4个小工,看店、搬货、发货、送货,像其他的店一样,每天都有进项,忙碌并快乐着。后来生意有些不景气了,老板的老公离开了销售岗位,当了厂长助理,不直接负责单位的采买了。钱老板店里的进货量减小了,品种也没有以前多了,有时顾客要的货没有,就到别的商家那里去铲一点,也就请不了太多的工人,工人从4个减成3个,从3个减成2个,1个。最后剩这一个叫多娃的小工,是老板哥哥的孩子,全名钱多多。生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做,时常在市场铲一点货赚个差价,维持着基本生活。30来平的铺面就显得特别的大,特别空,一空就显得颓气。

东隅需要铺面,和钱老板又是曾经的同事,一切便顺理成章。东隅赁下了右边的半片店,是有水槽的那一边,房租一家一半,水费按人头,电费另算,因为东隅的生意常常需要用电试机,那会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钱家提出来也是合情合理。之后,东隅的工人,把水槽周围用废不锈钢板隔开,以免水浸湿货物。电动工具是很怕水的,即便是不怕水的手动工具,外包装湿了,也不好出手。第二个月东隅的工人要安电表时,钱老板有些意外,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却也无话可说,坚持用电磁炉炒完菜后,由工人安装了电表。其实两家规模不大,货又不搭界商家的在一起做生意,也是有一点好处的:除了生意特别忙或者人手不够时,可以帮忙卖一下货,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相互可以撑一下门面,有时来右边买电动工具的人正好也需要买水泵时,走到了她们这里,一般都不会再去第二家;有些来买水泵的老主顾,以为左家又开发了新的货品五金工具,有需求的又买了右家的锤钻工具。渐渐地,大家也就忽略了一开始的那点不愉快,“和气生财”的道理大家都懂!工具的品种还在增加,几年以后已从单纯的电动工具发展到空压机,焊机,等离子切割机,小型设备。电动工具也由单一的交流工具,发展到锂电工具,半片店慢慢的有些装不下东隅的生意了。两年后,东隅在另一个新的生资市场赁了铺子。搬家那天,钱老板夹着涂丹蔻的手指,一边把溏心醪糟蛋舀进嘴里一边想,她的生意为什么会那么好?货运每天都要来两次拉货,中午一次,下午关市的时候一次。工人也由两个变成3个,再变成5个,到搬家时已经有6个工人。他家的工人也没有辞职的,可见待遇还行,在她家干过的工人一旦离开,再回来很难被重新雇佣,市场里做同样生意家辞了的工人也不雇佣,相邻商家的工人也不雇佣,这仿佛是东隅原则。比如钱多多,明里暗里许多次流露出想来帮东隅,暗示时,东隅装听不懂;明讲时,她就明确拒绝了:“我和你姑妈是朋友,挖墙角的事我不会干,希望你理解。”“当然,我也不会把这事告诉你姑妈。就当没有说过,我也没有听到过,”“其实你姑妈需要你这个帮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虽然没有去成,也没有什么损失,连顾虑都没有!钱多多朦朦胧胧地觉得:东隅是一个应该发财的人。

好多人不这么看,他们觉得东隅太刻板。都说聪明人又灵活的人才能发财,东隅这么刻板的人能发财,对那些聪明人来说简直是天理难容!

“她在给人当会计”是25号人对东隅早出晚归行为的合理解释。有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有一天忽然给东隅打电话:“东隅,你还好吧!?”

“还好,还好。”

“你生活上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的........"居高临下的友好与关怀同样让人感动。

“我?我一切都好。谢谢啦!”东隅有些惶惑。

“真的吗!不用客气的。”

“我很感动!谢谢您.......

"我听说你还在当会计......."

"都是谣传啦......”这时有电话打进来,朋友挂断了电话。

其实东隅发了财,从她生活里可以看得出来。

其一,东隅可以请音乐学院的老师教她声乐。东隅自小喜欢唱歌,本来就有得天独厚的嗓音的她,近几年在老师的调教下,高音渐渐可以唱到HAI D。以前不敢在家里唱歌,怕邻居笑话,只有和同事朋友去KTV里唱。在机器上点歌,选歌,和大家一起排队。有时自己喜欢的歌,正好也是别人喜欢的,便有同行的人来合唱,有时甚至连话筒传不到手里。一场下来,唱不了两首,她觉得有些扫兴,二来KTV费用本不低,所以也不大去唱歌了。慢慢的,她觉得可以去找一个更适合自己的地方视唱练耳,一来可以提高自己的演唱水平,二来陶冶一下性情。民族、通俗、美声,新歌老曲、古今中外,咏叹调、小夜曲在钢琴的伴奏下也是像模像样的场景,这每周一次的两个小时并不会耽误她的生意,这两个小时她会利用中午饭的前后,店里有工人看着打理。一年到头的忙绿,节假日无休,每周小半天休闲不会让她有罪恶感。其二,买衣服。和所有女人一样她喜欢买衣服,有时候买回来的衣服自己忘记了,过几天又买了第二件,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就拿了一件给妹妹,姐姐给妹妹衣服这本来也是她家常态。邻居家的牌友们偏偏要认为是姐妹两同穿一件衣服,在牌桌子上发出讥讽的笑声。

“那件衣服好贵的!”一个说。

“就是,要好多钱呢”另一个接话。

“不便宜,所以搭伙穿嘛”还有一个。

“是呀,可以一个穿1、4、7,一个穿2、5、8,一个穿3、6、9,逢10就拿去洗了”。眼睛有一点斜睨的贵哥曲起手指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贵哥本名廖贵其,和东家两对门。因为在部队时受了伤,大脑中线易位,治好后眼睛有些斜视,所以经常戴一副眼镜。这个地方的人基于对知识文化的尊重,往往喜欢管戴眼镜的人叫“眼哥”。邻居里已经有了一个姓苏眼哥,后搬来的廖贵其便被称贵哥,也很少有人叫他的大名了。戴眼镜的人有时挖苦起人来总是那么的到位,不过这次贵哥很快被打了脸,第二天在打麻将用手指省牌时,无意间就在邻居的偏棚下,看见了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在滴水,那一刻,他本斜睨着的眼睛显得更加斜视了些。

东隅依然早出晚归,厂里渐渐的失了势,大批工人下岗等待再就业,再后来工厂被兼并,所有的人都买断了工龄,另谋生路。对门的贵哥年前给人介绍的生意,被不法分子跳了货受了些牵连,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后院的麻将每天依然杀得惨烈,快要冬天时廖家和苏家的偏棚有一大半变成了房子被出租了出去。

东家的偏棚没有变成房子,依然延续着晾晒衣服和种花草的功能。夏天买的的兰草已经有好几苗长出了箭,离开花已经不远了。隔壁的麻将的茶水钱已经从每桌4元变成10元,连场16元,午、晚饭宵夜自付,丰俭由人。午饭后,拉开方桌,铺上垫子,“哗啦”地一声把牌和骰子倒出来,牌友们无论性别男女、人不分老幼、在厂子里是中干部还是工人,只要有这个爱好,便都可以坐下来。最近厂里人员调整较大,有时凑不齐一桌人的时候,馆主贵哥、苏姓眼哥都会上去凑人数。

再说这苏姓眼哥,戴一付厚重的黑框眼镜,也是很有有意思的人。苏眼哥的麻将打得好,人称“数学脑袋”,不知道是不是讽刺,其实苏眼哥倒是更愿意别人叫他苏格拉底。他很会控制牌局,牌品也好,他每次打牌不会超过晚上11点,如果哪天手气特别不好,会收得更早,他经常说:“少输当赢”;一般情况下,他都是赢的,如果赢了,他也会在11点收场,牌桌上有“输家不开口,赢家不许走”的规矩,如果遇上不肯罢休的牌友,身材高大的苏妻会出场。只见她趿拉着鞋,来到桌前,然后揪住苏格拉底的衣领,一揪一拉一个窜窜,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在高大的悍妻面前,他无助地打着拱手:“家有悍妻!家有悍妻”。据说真正的苏格拉底也是有悍妻的!众人哄笑散去,时间久了,牌友们也会想这是否眼哥夫妻在演双簧?

自从眼哥把偏棚改建成了两间大房子后,本就不向阳的房间更加暗黑,洗好的衣服晾在房间里,增加了房间湿度,每天都需要洗换的内衣,则会滴答着水,屋里更加潮湿了。于是在东隅家的天井里牵起了一根绳子,专门晾晒他女人的红红绿绿的襟襟绺绺,东隅心里是忌讳的。每天推开窗户,苏格拉底女人的花花绿绿就呈现在眼前,下面是已经长了箭的兰草,在兰草上晾晒内衣裤,东隅有点冒火!叩响了眼哥的窗户,“苏哥,请把你家的衣服取走!”

“一件衣服而已,又没影响你什么。”黑色镜框好大,几乎压住了他整个人。

“影响了我的视觉。而且你为什么不晾在家里?”

黑框后面是被凸透镜放大的眼睛,眼神有些涣散不聚焦“晾在屋子里要滴水。”

“你也不能把污水滴在我的兰草上。”

“什么污水?我洗得干干净净的。”

东隅一时没有了更合适的语言,“收了!”她说。

“我不收”苏格拉底式的固执。

“不收我就剪绳子!”妹妹出现在身后,手里拿着电剪刀,正准备给黄果兰修枝。

苏眼哥一愣,“你好凶”“不要这样子,大家都是邻居。”身材高大的妻子背着手站在瘦小的丈夫背后,犹如一座山,靠山。“晾件衣服嘛,有什么。”

“一我没有凶,二请你收了晾在我窗前的襟襟吊吊的东西。有碍观瞻!”东隅的态度坚决。邻居和邻居家的牌友已开始探头观望,只是谁也没有发声,一来这不关自己的事,懒得当这个和事佬;二来平常连声音都没有的东家人居然那么有斗志,他们有点懵;而最喜欢断公道的贵哥则还要多一层,因为昨天打牌出了昏张,点了苏格拉底一个满牌,这会心里还没过。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文化人,最在意的事情之一就是对其智商的肯定,打麻将输钱是小事,“钱财如粪土”嘛;但是如果说输钱意味着智商不行,作为文化人就不愿意了!有一种说法“智商税”就是这样来的。其实他倒是并不反感苏格拉底女人晾在外面的内衣、裤。

在东家姐妹的注视下,悍妻已开始行动,收取晾在兰花上的内衣裤。等衣裤收完,苏格拉底还在争辩或者叫攻击:“你看看你们两个的样子,那么凶!”

“我们两个?我们两个怎么了?我们两个是两姊妹。”妹妹已经给黄果兰修完了枝,在擦拭电剪刀,阳光照过来,带着牙箍的白牙居然显得有些狰狞。“都像你们两个!”

“我们是两口子。”

“两口子?我不知道。请把结婚证拿出来。”

苏格拉底和悍妻,还有所有的看客有短暂的静默。

妹妹拉过东隅“咣”地一声关上了后门。

片刻宁静之后,苏眼哥忽然扯大了嗓子:“真是奇了怪了,我们是十几年的夫妻了........不然厂里怎么会给我们分房子?”顿了顿又叫道“再说我为啥要给你看结婚证?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上级领导还是民政局......

没有回应。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贵哥始终没有言语,到此时才端起那碗已经吹凉了的稀饭,大大地喝了一口,很快“噗”地一声喷了出来,一顿猛烈的咳嗦之后,觉得喉咙非痛,眼睛里也有泪水。隔日再见东家人时,脸上有了少见的笑意。

东隅虽然发了一点小财,依然是非常谦逊的。每天依然早起,自己洗衣做饭,并无二样。厂里改制后许多人都自谋出路去了,麻将馆的生意不如以往,有时连一桌人都凑不齐。看见收取衣服的东隅“我们三缺一,你来喔?”有人热情相邀。

“......?"

“来嘛,坐起坐起!”有人带着期待地怂恿。

“他们家的人是不打麻将的。”贵哥说。

“不打麻将不跳舞,安心要当......(二百五)”括号里的话,没敢说出来。已经有人在窃笑了。

“人家是操高雅的人。”讥讽永远都在的,窃笑也是。

已经不是被第一次邀请的东隅,虽发了一点小财,却还是不会忘乎所以的,“不矜不伐,不卑不亢”家训一直都在,只是委实不敢说这样文绉绉话,于是只是很诚恳地欠欠身,“其实我也打牌的,而且一直在打。”“?”“......”在大家敦促的目光之下,再一次欠着身“我只是比你们打得大些,对手是我自己。我的生意就是我的麻将。”怕别人不懂,又加了一句“人生如麻将,就是在不断的推倒中重来,又在不断的重来中推倒,不断的排列组合。和你们的麻将一样,也没有合伙人,只有自己。”她平静又淡漠语气,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贵哥斜睨着眼睛,认真听完,猛地一拍手,说:“好一个麻将如人生,人生即麻将!”。

东隅说完到铺子上去了,今天是大年二十九,工人都回家过年去了,要过了正月十五才会陆陆续续到来。东隅要去看店,因为有些垫了货的商家今天才有空打款,也顺便做一点零星的生意。

贵哥今天手气有点好,赢了三家,典型的“一铲三”,其实他今天一直有点心不在焉。晚上躺在床上,对老婆说:“以后都不要喊他们来打麻将了!”

“为什么?”老婆问,“今天输得多了些?”

“伟伟大了,学习环境太闹了,对娃娃不好。”

“不影响的,他在屋里面。麻将在后面,听不到什么声音的”。

贵哥翻了身,睡了。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还在部队里操练,两眼平视前方,脚打得笔直,他以前也做过一模一样的梦,而且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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