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父亲最常对我们说的话是,为人要诚实,不能占别人便宜,不能拿公家的东西。父亲曾讲过一个一碗凉粉的故事。
大约在60年代,爷爷曾经在生产队里加工红薯淀粉的磨坊工作。那时没有现代化的机器,完全靠繁琐的手工——将红薯洗净捣碎,用水磨磨成粉糊,再渣浆分离,留下细若凝脂的粉子块,晾干,就成为红薯淀粉了。而将适量红薯淀粉加水,边搅拌边熬煮成透明的糊状,就成为了那时金贵的红薯凉粉,或油炒或凉拌,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简直是人间美味。
爷爷在磨坊工作了几年,家人和邻居曾暗示过,能不能悄悄带回来一些凉粉尝尝,这对于他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无一例外都遭到严辞拒绝——不能占公家便宜。
后来,二爷生病了,临病危时特别想吃一碗凉粉。爷爷内心很煎熬,他和二爷一直手足情深,一边是亲哥哥并不算苛刻的临终愿望,一边是内心坚若磐石的道德准则,放弃哪个都于心不忍。
幸而爷爷是个特别聪慧的人。听父亲说,他读过私塾,人很聪明能干,从写书法拉二胡,到纺纱织布,制风筝刻章磨剪刀,甚至制作手工火药,无一不通。
爷爷开始在磨坊每天下班后,悉心收集被粗糙的工艺分离倒掉的废弃渣滓——那渣滓本来是用来喂畜生的。把倒掉的渣滓,如同淘金般虔诚的再捡择出来一些,加水再熬制,再细细过滤,可以得到一点点残余的淀粉。如此收集了几天,终于精心熬出了一碗,带着一些灰渣的凉粉。当那一碗带着灰渣的凉粉,被端到临终前的二爷面前,兄弟俩都眼泪纵横。
父亲每每讲这个故事时都很动容,而我和姐姐也总是听得很唏嘘。到了我们成长的年纪,公家利益的背景已渐渐退出历史舞台,然而诚实,一直是我们家北斗星般的道德法则。
还记得,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们,唯一的一次体罚,是读小学二年级左右时的姐姐,由于一次考试成绩无颜见爹娘,在同学怂恿下,偷偷地自己用笔把卷子上的分数改了。结果被父亲发现,一向温和好脾气的父亲,在里屋用皮带把姐姐一顿痛打。小小的我在外屋听得惊心动魄,杀鸡儆猴,直到长大,姐姐和我不敢再有丝毫造次。
关于诚实和不占人便宜,父亲还讲过一个关于捡牛粪的故事。
父亲说,他小的时候,民风特别淳善,“无欲而民自朴”,没有坏人,真正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那时人们常一边走,一边盯着地面捡牛粪。那个年代牛粪是耕作的肥料来源,捡到牛粪简直比捡到钱还高兴。
假如哪天出门,遇到些牛粪,没有带筐怎么办?那个人通常会用捡几块石头或土坷垃,简单的把看中的牛粪围起来——表示此堆牛粪已经有主了,待我回家拿筐来收。那么,那堆牛粪,再路过的人都会目不斜视的走过去,谁也不会趁没人捡起来据为己有。
我很喜欢听父亲讲这些老故事。穿越时光的长河,那些一个个朴素而生动的故事,如同先人留下的瑰宝,仍在魔力般闪闪发光。
亚里士多德说过:“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能引起人心深深的震动。一个是我们头顶灿烂的星空,另一个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准则。”而今,当我们仰望苍穹,在城市霓虹灯的干扰下,浩瀚的星空已成为奢侈,而曾被我们的先人恪守的,那些崇高的道德法则,也已模糊散落在遥远的银河,等待着人们再次至心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