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烽烟——困兽犹斗（133）
话说公元257年春天，大魏重臣成侯卢毓病逝，洛阳城内的权力天平似乎又向司马家倾斜了一分。千里之外的建业城（今南京市）里，吴主孙亮正经历着他亲政后第一个躁动的夏天。
四月的建业宫城闷热难耐。孙亮端坐正殿，宣布大赦天下，宣告亲政开始。可没几天，权臣孙綝一道奏章就堵在面前——他要求征调十五到十八岁的兵家子弟三千多人，美其名曰要组建一支“与陛下共同成长”的亲军。孙亮看着奏章冷笑，这哪是养军队，分明是在养孙綝的私兵！
这位少年天子心里明镜似的。他翻出父皇孙权留下的旧档案，指着上面的批注问侍臣：“先帝当年亲批奏章常有特别指示，怎么如今大将军送来的文书，只让我签个‘可’字就完事了？”侍臣们低头屏息，殿中一片死寂。
恰在此时，黄门官端来一碟生梅。孙亮随口吩咐：“去内库取些蜜来蘸着吃。”谁知蜜罐里竟浮着颗老鼠屎！藏吏跪地磕头如捣蒜。孙亮眼珠一转，突然发问：“是黄门问你要的蜜？”藏吏哭道：“他先前要过，但臣实在不敢给啊！”
黄门正要辩解，孙亮却令人劈开老鼠屎，朗声笑道：“诸位请看，若是老鼠屎早就在蜜中，理应里外湿透。如今外湿内燥，分明是刚放进去的！”黄门登时瘫软认罪。左右侍从后背发凉——这少年天子，心思竟细得可怕！
当建业宫里的蜜罐风波渐息时，淮南寿春城（今安徽寿县）中，魏国征东大将军诸葛诞正冷汗涔涔。夏侯玄、邓飏、王凌、毌丘俭...这些昔日好友同僚接连被司马氏诛灭的阴影，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
“与其坐等屠刀落下，不如放手一搏！”诸葛诞咬牙下令：开仓放粮赈济百姓，赦免囚徒收买人心，更暗中蓄养扬州轻侠死士数千人。恰逢东吴在徐州方向蠢蠢欲动，他立即上表朝廷：“请调十万精兵镇守寿春，再于临淮筑城防吴！”奏章飞向洛阳，字里行间尽是自保的焦灼。
洛阳相国府内，司马昭指尖轻叩案几。长史贾充阴恻恻道：“主公不如派我去淮南‘慰问’，顺道探探诸葛诞的底细。”几天后，寿春将军府中，贾充举杯笑问：“洛阳诸贤皆议禅代之事，君侯以为如何？”
诸葛诞勃然变色，酒杯重重一顿：“贾充！你父贾逵受魏室厚恩，你竟敢说出将江山送人之言？若洛阳有变，我诸葛诞必以死报国！”话如利刃，厅堂里霎时落针可闻。
贾充北归后直奔司马昭：“诸葛诞在扬州深得人心，召他必不肯来，但此时反叛祸患尚小；若纵容不召，待其羽翼丰满，必成大祸！”司马昭点头，一道诏书飞往淮南：擢升诸葛诞为司空，即刻返京。
诏书送达那日，寿春城头风云突变。诸葛诞攥着诏书的手青筋暴起：“司空？分明是诱我入京的催命符！”他疑心扬州督察官乐綝已暗通司马昭，竟拔剑怒斩乐綝于堂上！血溅屏风之际，十余万屯田兵与四、五万新募士卒已被他收编，粮仓堆满支撑一年的存粮——寿春城门轰然关闭，淮南反旗猎猎升起。
诸葛诞急派长史吴纲携幼子诸葛靓奔吴求救。建业宫城里，孙綝看着跪地称臣的吴纲放声大笑：“天赐良机！全怿、全端、唐咨、王祚，尔等率三万精兵即刻北上，与文钦会合救援寿春！”他慷慨地给诸葛诞加封骠骑将军、青州牧，寿春侯的印绶在烛光下刺眼——东吴要的哪是救盟友，分明是咬住淮南这块肥肉！
公元257年6月25日，魏帝曹髦车驾抵达项城（今河南沈丘县）。司马昭亲督二十六万大军如黑云压境，在丘头扎下连营。镇南将军王基疾驰至寿春城下，未及合围，文钦已率全怿等将自东北山地险道突入城中！
“收兵筑垒，困死他们！”司马昭军令如山。王基却焦灼上谏：“我军壁垒渐固，正该收紧罗网，岂能移兵守险纵虎归山？”他星夜上书力争：“与敌对峙当如磐石，若轻易移营，军心必乱！”最终司马昭从谏如流。顷刻间，深沟高垒层层合围，寿春被铁桶般锁住，文钦数次突围皆撞得头破血流。
战场另一端，孙綝已命朱异率三万吴军驰援。谁知魏将州泰在阳渊（今安徽霍邱县）设伏，杀得朱异损兵两千溃逃。七月酷暑中，孙綝亲率大军屯驻镬里（今安徽合肥市西北，靠近逍遥津），再派朱异携丁奉等将救援。朱异将粮草囤于都陆（今安徽霍邱县南），前锋刚至黎浆（今安徽霍邱县西北），竟又被石苞、州泰击溃！更致命的是，泰山太守胡烈率五千奇兵夜袭都陆，冲天火光中，吴军粮草尽焚。
败退回营的朱异面如死灰：“士卒采葛叶充饥，实无力再战。”孙綝勃然大怒：“敢违军令？”10月7日，镬里辕门外血光一闪，朱异人头落地。三日后吴军撤回建业，江东军民怨声载道——未救寿春半分，反自损名将，孙綝的刀锋终究砍向了自己人。
寿春城头，诸葛诞望断天涯也未见吴军踪影。司马昭的攻心计却已渗入城墙缝隙：“吴国援军将至！魏军粮尽，老弱病卒已赴淮北就食！”守军闻讯竟放松警戒饱餐数日，待粮仓见底才知中计。
将军蒋班、焦彝闯入帐中：“朱异大军溃败，孙綝杀将南逃，所谓援兵根本是幌子！趁军心未散，集中兵力拼死突围，或有一线生机！”文钦拍案怒吼：“我等十余万众归顺东吴，全族性命皆系江东！中原战乱连年军民俱疲，再守一年魏廷必生内乱，此时冒险突围岂非自寻死路？”当夜蒋班、焦彝缒城降魏。紧接着，全怿之侄全辉、全仪因家产纠纷，竟携母及部曲投魏！
司马昭的心腹钟会阴然一笑，模仿全辉笔迹伪造密信送入城中：“吴主怨尔等久困寿春，欲尽诛诸将家眷！”全怿接信双手发颤，十二月率数千兵卒开城出降。寿春城防顷刻崩塌，诸葛诞与文钦相视无言——最后的赌局，满盘皆输。
回顾公元257年这场以数万生灵为筹码的豪赌中，孙綝的狭隘葬送了制衡北方的良机，诸葛诞的犹疑酿成了困兽之斗，而司马昭的隐忍终将三国残局推入终章。寿春城下的硝烟散尽时，一个全新的时代已在地平线上隆隆作响——历史从不辜负真正的弈者。
地名注释：
徐州（今江苏北部、山东东南部、安徽东北部）
扬州（今江苏南部、浙江、江西、福建、安徽南部）
青州（今山东东部一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