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生病，人生第一次住院。那座医院是儿童医院，有两栋楼，一栋是白房子，一栋是红房子。我住白房子里，天气好的时候会挪下楼晒晒太阳。那时的我姑且算得上活泼可爱，遇到一个年纪相仿剃了光头的小男孩，被阿婆抱着坐在红房子屋檐下，就挥挥手和他打招呼。他盯着我的手看，短促地笑了一下。医院伙食特别难吃，我想和他分享我爸带来的米糕，就看到他搁在台阶上的手。一只手肤色黝黑，骨节分明；另一只手肿胀得像个气球，比正常的手掌大了一倍，手指头又短又粗，可怜地垂在那里。
那或许是某种畸变，或是奇异病症引起的肿瘤，总之事出有因，绝不该被有色眼光看待。而那时的我并没有做对任何一件事，而是尖叫了一声，跌跌撞撞跑回去了，甚至没有回头看。
那天护士姐姐告诉我，红房子是住那些得了疑难杂症基本已经救不回来的小孩子的。之后我天天去红房子楼下，可是再也没有遇到那个男孩了。
我不敢告诉您，白房子是我噩梦的一部分，可红房子不是。它更像是一面镜子，每当我站在梦中的红房子前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不善良，我的不尊重他人，我的缺乏教养。当我想要得到他人对于我不同之处的尊重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这件事。为什么我那时那样做了呢？为什么我甚至没有看一眼呢？我不知道那个男孩会作何感想，我希望他讨厌我，希望他并不把这当成伤害放在心上，最希望他时至今日仍然活蹦乱跳，用手抚触这人世。他不是怪物，我才是。
我心怀愧疚，这愧疚将会伴随我的整个人生。他日待我眠于烈焰，希望地狱里仍有我忏悔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