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漫漫,落雨清寒。淑瑛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只见帷幕微垂,锦被绵软。她心中一动,以为是到了家中,可旋即明白过来,有沉沉的失落。这里,是她住了七年的瑞昭宫啊。
延武六年十月,册封尚国公之女尚氏淑瑛为贤嫔,着日入住瑞昭宫。自从宣旨的那一刻起,她就深知,自己的命运已经定下,容不得她半点思索,就要她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说出一句:“臣女接旨,谢主隆恩。”
努力吐出这句话时,她的舌尖那样苦涩。
爹娘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娘唯有她一个女儿,亦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便很是不舍,搂着她哭了半晌,又殷殷嘱咐许久,方才看着她上了宫轿。这一别,不定何时才能够相见。
淑瑛知道自己想家了。她叹了一口气,侧身而卧,却迟迟不肯闭上眼睛。
心事呵。
外头雨声渐大,她忽的想起五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她得罪了向来嫉妒她的德妃,德妃罚她跪在雨里思过。她清楚地记得,迎着那样泼盆的雨,膝盖重重磕在石路上,传来一阵一阵尖锐的刺痛。冰凉的雨水砸在肩头,寒气侵身,她冷得发抖,却因为德妃一干人就撑着伞立在一旁,所以她倔强地用力握紧拳头强迫自己跪得笔挺,指甲深深掐进手心细腻的皮肉里,沁出缕缕鲜血。渺然的雨水里,她看见的,是德妃阴狠冷酷的目光,还有她戏谑痛快的笑容。她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不堪,她的头发湿透了,凌乱的发髻不断往下滴水,单薄的宫装被暴雨浇透,紧紧裹在身上,使得身形毕露。
她死死咬住牙,忍受这样的凌辱。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人群渐渐散了开来,德妃蹙眉道:“何事?”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在雨声中听来格外清晰而刺耳,打破了原有的静寂:“纪大人烦请德妃娘娘让路。”
纪大人?纪大人!
身上已经冷透。这三个字,突然闯入淑瑛的心底深处,狠狠刺激了她渐渐麻木的神经,唤醒了她昏沉的意识。淑瑛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一个高大的身影。那是个男子。他的背影陌生而熟悉,淑瑛怔怔地望着他出神,是他,不会错,不会错的!
纪广灏向德妃行了一礼,既而转过身,凝望着淑英。身边领路的小太监以为他不认得这位淋着雨又模样狼狈的主子,便尴尬地笑了笑,道:“这位是贤嫔小主。”
纪广灏点了点头,还未待淑瑛看清,他已俯下身去,口中道:“臣纪广灏见过贤嫔小主,小主安。”
是什么东西在心口突然破碎,那样难过,难过到窒息。淑瑛再也忍不住眼角的泪,泪水缓缓滑下,除了他们,旁人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她努力止住喉头难以抑制的哽咽,使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尽量端庄肃穆:“罢了,纪大人免礼。”
她终究忍不住去贪看一眼,那张魂牵梦萦了许久的脸庞。泪眼朦胧里,仿佛隔了一层雨,水汽氤氲缭绕,他的眉,他的眼,他的一切。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他依旧笑意和煦,眉眼清澈,眸光灼灼,风华无双。
淑瑛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样,被他看了个正着。她难堪而倔强地低下头去,鼻子酸涩难忍。汹涌的泪意顶上眼眸的那一刻,她自嘲地笑了,真以为自己还是国公府风光无限的大小姐么?只不过骄傲的样子,早已是过眼云烟了。
心里袭来一阵一阵的痛楚,她分明看见,纪广灏的眼里,有遮也遮不住的伤感疼惜。他起身接过伞,脚步微微一滞,看向德妃的目光,如一把幽蓝利刃。淑瑛浑然不觉大雨倾盆而下,只想多看一眼,几乎想把他的身影刻在心里。眼睁睁看着他愈来愈远,心里逐渐冷得空荡。她像是一下被抽干了浑身的血,扑通一声倒在雨地里,再无一丝力气。
她倒下的那一刻,忽然想起纪广灏看着德妃的目光。她深知,德妃活不长了。
果不其然,四年后,德妃的儿子皇长子被扣上了“勾结朝廷命官,划分党派,图谋不轨”的罪名。天家最忌讳的就是这个,皇帝震怒异常,废长子,赐德妃自尽。德妃大呼冤枉,可她素来在宫中飞扬跋扈,得罪者不少,如今一出事,旁人避之不及,根本无人肯为她求情。德妃几乎崩溃,苦苦哀求皇帝。皇帝想起德妃曾在雨中折辱淑瑛,愈加痛恨,干脆置之不理。于是,这个曾经宠冠六宫的女子,一尺白绫,葬送了她的一生。
想到这里,淑瑛轻轻摇了摇头。她自然知道,铲除皇长子的羽翼,除掉德妃的势力,这一切,都是纪广灏的功劳。
那么些年,明里暗里,他帮了她多少?
淑瑛心绪紊乱,坐卧不宁,便唤了守夜的白兰。白兰醒过来,知道小姐的心结,轻笑道:“小姐莫不是想念纪公子了?”
纪公子。这个称呼,真是遥远啊。
淑瑛低低道:“小丫头休要胡说。”
白兰嘻嘻一笑,心里却是了然,不由得说道:“我还不知道小姐?小姐入宫七年有余,回回睡不着觉,都是因为他啊。”
淑瑛沉沉叹一口气,伤感道:“白兰,其实十五岁生辰宴那日,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这是命中劫数。我无数次提醒自己,我是皇上的妃子,我是君,他是臣,我们之间再无瓜葛,所以我不能。可是,我忘不掉他。”
眼里浮上一层薄薄的雾,凝成一滴,悄然落下。白兰缓缓开口说:“既然喜欢,那为何当年纪大人上门来求亲时,小姐拒绝地那么爽快?又是为何,今日不该思念时,又白费心神,去想一个陌路人呢?”
白兰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心弦上,淑瑛笑得苦涩无比,过了半晌,低声呢喃道:“白兰,是我太贪心。”
罢了罢了。
一夜无眠。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后来,听说他娶别人了。那个新妇,出生高贵,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喜欢纪广灏很久了。纪广灏是皇帝的发小,如今他娶妻,皇帝自然非常高兴,封赏他为护国公,新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真真巧合的是,两人进宫谢恩的那一日,正好也是淑瑛晋封贤妃的好日子。
那一日,淑瑛见到了纪夫人。那是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带着初为人妇的腼腆,柔柔地似一朵杨花。她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极有闺秀风范,细声细气道:“给皇上、贤妃娘娘请安,皇上万安,娘娘金安。”
彼时的淑瑛是很风光的,因为德妃已死,中宫无主,位分最高的就是贤妃;加之皇帝宠爱,万人敬仰,她几乎就等同于皇后。所以,纵使她心里犹如刀割剜肉,面子上也不能露出一分一毫。况且,他是臣子,她是皇帝的贤妃。
皇帝倒是高兴,唤了纪夫人起来,与淑瑛玩笑道:“广诚娶亲了,倒是了了朕的一桩心事。细看来,这夫人倒有些像你呢。”
淑瑛依稀记得,广诚,是他的小字。
然而,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淑瑛打了一个激灵。纪夫人听得皇帝这样说,不由得羞涩一笑,道:“能与贤妃娘娘有几分相像,真是臣妇的福气。”
淑瑛按捺住心底的狂澜,从容端庄道:“纪夫人客气了。”
到底是长公主之女,纪夫人还要去太后宫里坐坐。皇帝有政事,淑瑛便早早告退了。她扶着白兰的手走出殿门,外头明艳灿烂的阳光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睛。她立在殿门口,心下空荡荡的。他娶亲了,真的,娶亲了。他再不是那个纪家的少年郎了。往后自己在宫里,连想一想的资格都没有了。
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唇角浮上一缕悲凉的笑意,尚淑瑛,你什么都没有了。
今天是她封妃的日子,不能哭。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落下泪来,转头对白兰说:“咱们去花园儿走走,心里闷得慌。”白兰是懂得的,她搀扶起步履有些踉跄的淑瑛,两人便往花园去了。
御花园的春色正好,姹紫嫣红,鹅黄嫩绿,疏影斑驳,错枝婆娑。
如此景致,淑瑛不由地有些贪看。忽然,白兰轻扯她的衣袖,朝不远处努了努嘴。
她蓦然回首,只见那一株年老的垂杨柳下,立着一个男子。那个男子身着月白官服,一头如墨长发用紫冠微束,端的是丰神俊朗,恍若仙境。
淑瑛痴痴地望着这再熟悉不过的人,眼底晶莹一片。
他看见了淑瑛,便朝着自己走了过来。阳光明媚而绚烂,一片金色温柔地倾洒在他身后,那样不真切,却又那样真切。
走近了,纪广灏俯身屈膝下蹲,到俄:“臣纪广灏,见过贤妃娘娘,娘娘金安。”
淑瑛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就像是自己的心,那样缥缈虚无,没有着落。“纪大人请起。”
“谢过娘娘,”他顿了一顿,轻声说道“娘娘,你的脸色不大好。”
淑瑛缓缓抚过自己的面孔,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眼前的人,依旧温润如玉,笑意一如春风和煦。
“是么?还未恭喜纪大人新婚之喜,本宫方才见到令夫人,不愧出身大家,与大人很是般配。本宫也在此贺喜大人年少有为,想必仕途顺利…”
“淑瑛,你一定要这样么?”
泪水终究不能抵挡,声音亦微微低沉,伤感唏嘘道:“广诚,你娶妻了。”
纪广灏注目于她,轻声说道:“淑瑛,你知道的,夫人的眉眼,很像你。”
心底暗流涌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破碎,搅得她翻天覆地的疼。“七年了,我真后悔,当初没有珍惜你。”
“七年就见了两面,上一次,还是在雨里。”
“我知道,当初在雨里不能帮你,所以我只能让她后来得到报应。”
“德妃的事,是你对不对?”
纪广灏眼里一片了然,口气森冷而不屑,就像死了一只蝼蚁:“既然她和她儿子那么想惹人注目,我便帮他们一把。左不过是自己做了坏事自己担着罢了!那个狠心的毒妇,居然敢如此待你,真真是自己寻死了。”
淑瑛心中有一抹暖流细细流过,她低低一笑,道:“如此看来,我要谢谢大人。”
纪广灏微微一笑,仿佛还是那个十五岁时初见一眼便钟情的少年,清俊明朗,英姿焕发。他走近一步,语气恳切真诚,他说:“淑瑛,见你一面不容易,往后要多珍重。不管我处境如何,我都要你知道:我的初衷心意是不会改变的。我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罢,他便匆匆离去。
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时光清浅,岁月静好,终于不再是奢望。
淑瑛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明朗起来。她终究还是长叹一声,说:
“好。你也多保重。”
日子过得极快,很快到了延武十五年。那一年,宫中又添喜事。贤妃尚氏有孕,生下一子,是为皇帝第六子。皇帝子嗣不多,又逢皇长子废黜、皇三子和皇四子夭折,只剩下两位皇儿,如今再添一子,何况是宠遇不衰的贤妃所出,叫他如何不欣喜若狂?
如此一来,倒叫宫中之人羡煞贤妃。年仅二十四岁的淑瑛,已然拥有整个后宫,当真是福泽深厚之人啊。
孩子长得格外像皇帝,并不像他母妃。为此,皇帝十分高兴,最疼爱这个儿子。小皇子很是聪明,一岁时已会说话,会叫父皇母妃。淑瑛的日子渐渐变成了“相夫教子”,儿子似乎成为了她居处深宫日子里的唯一的依靠。
只是,连白兰都看得出,小姐并不疼爱小皇子。
白兰知道,这是因为小姐心里早就有了另外一个人。这样的心结,没有谁能够解得开。
后来,日子过得顺遂,皇儿也一天天地长大了,出落成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模样真真儿是与皇帝年轻时一模一样。只是长大后,眉眼终究是与淑瑛有些相像的。宫人皆道皇儿生的好,贤妃美就美了一双眼睛,也叫他像去了。淑瑛闻言叹息一声,皇儿自幼聪慧过人,与自己不甚亲近。这些年,终究是她自己对不住孩子。
再后来,皇帝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延武三十年的一天,大约是十月初五。那日天是灰蒙蒙的,初秋了。皇帝像往常一样去她宫里坐坐,聊个几句,顺便看看皇儿。但是那天皇帝有些反常,摒退了一众宫人和皇儿,只剩了他和淑瑛两个。淑瑛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皇帝这是怎么了。皇帝幽幽看着她,仿佛带了无限感慨与伤感,忽然问道:“今个儿是你二十三年前入宫的日子,朕一直记得。淑瑛,你入宫二十三载,可其实在你心里,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对么?”
淑瑛似乎早有预料,所以并不十分惊奇,只是在心底掀起了一抹淡淡的波澜,道:“他是谁?”
皇帝的眼里一片寥落,道:“纪广诚。朕不信你真的不知。”
“皇上,纪大人早已娶大长公主之女颜氏为妻,并育有二子一女啊。”
“朕知道。广诚…他连娶的妻都要像你。”
“皇上与臣妾夫妻多年,从未提及过。怎么如今却想起来问了?皇上,不要说臣妾,皇儿也十五了。”
皇帝一愣,旋即带了些许沧桑:“淑瑛,朕知道有时候真相没有那么重要。朕与你过了二十多年,也一直宠爱你,可是临了,朕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对你如何。毕竟你没一次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朕,都不在你身边。淑瑛,你是不是怨我?”
淑瑛轻叹一声,静静道:“皇上,臣妾或许因为这些怨过你,可是臣妾也知道,您也有您的难言之隐。若是爱到极致,最后便不能解脱,对两人都无益。”
皇帝凝视她良久,眸光深深,若有所思。
淑瑛仿佛倦极了,皇帝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知道。
三月后,皇帝驾崩。
遗诏纷出,几乎是毫无悬念——传十五岁的皇六子继位。三十九岁的尚贤妃,成了太后。
那么多年的岁月,宛如一梦芳华。
因是新皇生母,故而册封太后的吉日大典,办得格外隆重。
按照道理,朝廷命妇和朝中重臣皆要见过太后。面对这无数人的阿谀奉承,淑瑛亦不过是浅浅一笑了之。
世人么,向来如此呵。
她疲于应付,可她依旧强打起精神,因为她在等一个人。
她满心焦灼,那人还未出现。直到筵席散去之际,方见那人,阔步迈进。
淑瑛看着他,眼里有清浅的笑意。
幸好岁月格外优待,他们都并未过早显出老态。就像还是最初的模样,那般刻骨铭心,难以忘却。
“臣此次前来,唯独带了这个女儿。娴儿,见过太后娘娘罢。”
原来是个怯生生的小女儿,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双眼睛如一汪清水,清纯恬静,望之心怡。女儿像父,果真如此。
淑瑛心生爱怜,又微微讶异:“你叫娴儿?”
纪广灏道:“是姿态娴静之意,夫人喜欢娴字。”
原来如此。
纪广灏似乎生了无限感慨,叹道:“整整十数年未见,贤妃已是太后了。”
淑瑛自然是知道的。为了她,他出了不少力,甚至可以拼尽一切。
淑瑛亦感慨道:“是呢。不曾想,纪大人的孩子已经这般大了。”
能够见他一面,得知他还安好,就已满足。其他的,亦不奢求什么了。
作为太后的日子,平淡而持久。既然已经坐到了这个位子上,就要过这样的日子。
可是,皇儿的到来,一下子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皇儿并不常来,他一来,定是有事商量。
淑瑛静静地端坐着,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只是心底深处,波澜滚滚起伏。
她冷冷地看着皇儿年轻气盛的脸庞,开口道:“你说甚么?”
“儿臣不愿娶纪娴小姐,是因为儿臣有心上人。还请母后成全。”
淑瑛一笑,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碧绿的茶盏,随口道:“你说的心上人,不会是那九品门人官之女许氏吧?”
皇儿跪得笔直,丝毫不避讳,道:“是她。”
“我的皇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竟要娶她为妻么?纪娴小姐出身世家,她的父亲纪大人一直辅佐于你,怎么配不上你了?你是皇帝,你要顾及皇家的脸面,你不能糊涂,知道么?”
皇儿恭恭敬敬扣了一个头,神色依旧不改,道:“母后说得极是。纪娴小姐她并非配不上儿臣。纪大人是朝中栋梁,纪娴性情贤淑,适宜为后。可是母后,我固然是皇帝,我也固然要顾及皇家的颜面,但是我真心喜欢的唯有一个许云安,若是我娶了另一人女子,会误了更多人。这个道理,母后比我明白。”
不知道为什么,淑瑛不敢去看皇儿深深的目光,幽深得令她感到压抑。皇儿不是没有道理。难道她这一辈子,受的相思之苦还少么?
想到此处,仿佛有万根针扎着心肺,疼痛难忍,又难言。她定了定神,语气如清冷肃秋,道:“皇帝,若你执意要娶,那我亦不加阻拦。只是哀家希望,你与她是真心相对,否则,于你于她,都不值得。”
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那是一个女人的苦。皇儿一凛,道:“儿臣谨记母后提点,儿臣自有分寸。谢母后成全。”
淑瑛苦笑。他们母子,本就如此疏离而客气。
皇儿登基一年后,立许氏云安为皇后。那个出身卑微的女子,却是心性纯良之人。许是在民间长大的缘故,她总有一些天真。这样也好,宜室宜家。淑瑛想。
然而,就在两年零四个月后,皇儿带来了一个消息——护国公纪广灏大人薨逝了。
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噩耗传来,淑瑛的脑海中顿时霹雳作响。她只觉一股气血涌上心头,很快逼到胸口,紧接着,喉头一阵腥甜,她吐出一口猩红的鲜血,眼前一黑,径自栽倒下去。
可是她浑然不觉得有任何疼痛。因为心口已经被剖开,心头的血淋漓不止,哪里顾得上吐的这一口血?
宫里顿时乱作一团,忙着宣太医、报皇帝。
后来,淑瑛醒了。
可是宫人们惊奇地发现,保养甚宜、望之如二十许人的太后,一夜间白了头发。
太医只说,太后娘娘从前雨里滞留太久,寒气早已侵身,年轻时尚且觉察不出,如今身子大不如前,又受了这一番刺激,旧时埋下的病根儿复发得厉害,身子这般折损,怕是要好好儿调养了。
谁不知道太医说得隐晦,淑瑛自己也知道,这把身子,本来就禁不起折腾了。
可是,他为什么先走了,他怎么就先走了呢……
淑瑛抚摸上自己苍老的脸颊,无声呢喃,广诚,为什么。
白天的时候,她如一尊枯木,只是呆坐着,话也不说;到了晚上,白兰知道,她无声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又肝肠寸断。
太后的身子一日差过一日,气血虚亏得厉害。
可是太后自己好像无所谓一般,旁人急也急不来。
约莫是心死了,才会这样的罢。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淑瑛用这些时间,回忆了有关纪广灏的一切。他死了,世间就没有牵挂了。
罢了罢了。
仿佛还是十五岁那一日,有一个少年郎,他面如美玉,眸光灼灼。那样的风姿,让尚家的小姐儿看红了脸。
只可惜,再也没有了。
窗外伸进的暗红梅枝清瘦幽香,袭来缕缕涟漪。淑瑛最后看一眼瑞昭宫,心底深寒料峭。她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广诚,一身月白官袍,带着清冷月华,轻轻唤她一身:淑瑛。
那一刻,她可以不是贤妃,不是太后,没有那么多束缚。她叫尚淑瑛。
淑瑛含笑,合了合眼,再无牵挂。她一觉睡去,再不愿醒来。
终。
(作者文笔不好,请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