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沈安少爷回到家后就想着是不是可以通过岳心认识那个白衣姑娘。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沈安少爷不把岳心当朋友,在利用她。实际上,沈安少爷的朋友不多,他爷爷虽然宠爱他,但是宠爱的方式很单一,就是教他功夫,逼他读兵法,所以沈安少爷没什么机会去结交朋友,潘世宁都是一个意外。
他很珍惜岳心这个朋友。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想通过岳心去认识白衣姑娘。
只可惜,他们结交的那一天光顾着在墙脚讨论他娘的光荣事迹,顺带一些他爹的,没法子扯到风月坊后院的后院一个跳舞的姑娘身上,他也不好意思直接提起。
当然,其实那个时候沈安少爷自己也聊忘了,到墙那边飘来晚饭的香味时他才想起,不过太阳快落山,他得回去陪他爷爷用晚膳,说不定又要挨顿打,所以也就暂时放弃了。
从另一个方面来讲,按理说以岳心的性子,即使是初识,但是对能聊得来的人,她铁定是会以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热情邀人入舍,留人吃饭的,何况这人还是她偶像的儿子。
可是,风月坊后院的后院不是岳心的地盘,她没胆随随便便就让人进去。
岳心在风月坊后院的后院住的这一年多里,深深地明白了风月坊的老大是谁,而且那位老大脾气差到没边,根本不讲道理不受骗,他觉得错就是错,他觉得对就是对,他要是决定不了对错那就看心情,要不是若然在,她铁定坚持不下去要离家出走的。
岳心活了整整九年七个月零五天,连岳凤妈妈都没怕过,独独不敢在这位老大面前胡来,有时候即使她明明觉得不是胡来的事情,在这位老大面前也要抖着身体想三遍到底是不是胡来。
在去年她生日的时候,风月坊新来的花魁送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给她当礼物,她虽然不喜欢那个花魁,但是很喜欢那只小狗,于是就把她抱回了风月坊后院的后院。谁知道若然居然对狗过敏,她才抱了一下子就直接昏倒了,还起了一身的疹子。第二天古大夫说若然没事了以后,风月坊老大立马先让人把狗给杀了,然后直接把躲在房间里默默担忧若然的岳心无情地给扔了出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两天后又让岳凤妈妈把她给拎了回来。
还有从那天以后岳心也没再见过那个送她狗的花魁,风月坊后院的后院伺候的人也换了一批。
所以从那时起她再也不敢随便往风月坊后院的后院带活物了。
但是虽然不往里带活物,稀奇古怪的东西岳心没少带,只要在给若然看之前让古大夫看看就行。古大夫是若然过敏事件以后住进来的,不过没与岳心她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古大夫住在风月坊后院与风月坊后院的后院之间的一间厢房里,成天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是个古怪大叔,听说他的名字也就叫古怪。
岳心与古大夫的交流方式很简单。她头天把要带回风月坊后院的后院的东西放在古大夫厢房门口的一个铁箱子里,然后第二天再去看,如果东西还在,并且多了味不知道是什么的药,那就可以拿进去了。不过,因此她也不能带什么需保鲜的玩意。
除了这些玩意,岳心还有一张嘴,所以那一天她把怀里揣的红蓝胭脂放进铁箱子里以后,就飞快跑回风月坊后院的后院,向已经坐在餐桌前的若然讲起了她的奇遇。
若然边听着岳心叽叽呱呱地讲,边给她舀了一碗汤,经过一年多的锻炼,若然已经能很快跟上岳心的速度。
岳心讲完以后,一脸期望地看着若然。
若然只好想了想说:“那个大将军府的小少爷既然是为了看风月坊,那你带他看风月坊了吗?”
岳心捧着汤碗,先做恍然大悟状,而后想了想便耷拉着脑袋摇摇头,“我不敢。”
若然知道她师父为了保护她把这里弄得跟个铁笼一样,于是放下碗筷帮岳心分析,“你不要把他带到这里来不就行了。况且,我听说风月坊还是风月小馆的时候是没有我们这一处的,那那个小少爷既然是为了看他娘的…故居,自然也是不必看这一处的。至于他趴在我们墙头上,大概也是因为年纪小不知道这些事,你跟他讲明白不就可以了。”
“你是说只带他到风月坊的前院和后院转转?”
“嗯。”
岳心往若然还有半碗饭的碗里夹了块牛肉,示意她再吃点,怏怏的说,“其实我是想介绍你们两个认识一下的。你看你呀,成天呆在这个院子里,早上那么早起来就读书,读完书就练舞,练完舞就上那种课、这种课,上完课还读书,晚上那么晚才睡了,跟个木偶一样。而且我帮你算了一下,你每天都睡不够三个时辰的!”岳心忍不住抱怨起来,“每天还吃得那么少!还这么瘦!”
若然只好又拿起碗筷,把那块牛肉咬一点放在嘴里,味同嚼腊,嗯不知道什么味道地轻嚼着吞下去,然后说,“我是没事的,我虽然吃得少,但是不是吃得好嘛,就是胃口小一点,人长不胖嘛。况且,古大夫不是经常给我开些药,我绝对不会有事的。”
“你又没病,为什么要吃药呀!”说到着岳心眼泪都要出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的为若然委屈,要是岳凤妈妈这样子对风月坊里的姑娘她铁定要去跟岳凤妈妈闹一顿了,可是让若然做这些事的偏偏是风月坊老大,每次岳心从他房门过的时候腿都要软上几软,更别说是去讨说法了。
因此她眼里的这泡泪也是在哭自己太畏强权,没一点英雄气概,女侠风范。
若然却最看不得这个,没惊过几次波澜的心在看到岳心眼睫毛下挂着的那颗泪时破天荒地颤了几颤,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孩是她难得想要守住的温暖。
所以她几乎是立马答应岳心,“我跟你去见那个人,你不能把他往里带,我可以出去呀,嗯。”
岳心收住眼泪,她也不是一个喜欢哭的人,“可是你能出去吗?”
“为什么不能?”若然拍拍岳心以示安慰,再夹个四喜丸子给她,“我去找师父说,没问题的。”
“真的吗?”
“嗯。”
“若然。”
“嗯?”
“你怎么都不怕你师父的呀?”
“嗯,师父他并不可怕呀,他只是有点凶,有点…不能控制自己,有些人就是这样子的。”比如我娘。
“那你还每天听他的话,读书上课,早起晚睡,那么辛苦!”
“没有呀,我不觉得辛苦。上课读书跟跳舞一样,我都还蛮喜欢的。”不然我能干嘛呢?“而且,每个人跟每个人不一样,你喜欢的我不一定喜欢,那你觉得辛苦的我不一定觉得辛苦,对吧?”
“?”
“嗯,比如说你喜欢梳洗打扮,对吧?”
“嗯。”
“但是我不喜欢…”
“你为什么不喜欢?”
“……那我可不可以不喜欢?”
“可以。”
“嗯。那反过来,你不喜欢读书上课,我可以喜欢读书上课吧?”
“可以。”
“所以呀,你不会觉得梳洗打扮辛苦,那我也不会觉得读书上课辛苦呀。每个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觉得辛苦的地方也会不一样。”
“你是说我觉得你辛苦是因为我不喜欢读书上课,要是我喜欢读书上课就不会觉得你辛苦了?”
“嗯。”
“你喜欢读书上课呀?”
“嗯。”不喜欢这个喜欢什么呢?
“好吧。但是你还是不能那么晚睡,晚上读书对眼睛不好,你以后要是瞎了就嫁不出去了。”
“好。快吃吧。”
“嗯,你也再吃点。”
若然从一年多前与她师父谈好条件的那天开始,就一直遵循着他安排的日程一天天过着,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放弃了要去江南的想法。实际上她严格按照日程来过,并且认真地完成每一个任务,是想要她师父对她放松警惕。
她明白以她现在的年龄和见识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走到江南,她甚至还没有弄清楚江南具体在哪。她也没有钱,也没有谋生的手段,她不信现在的自己离开她师父以后能活下去。她在这一年多的学习过程中也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她师父的强大,甚至渐渐不企望自己能完全脱离他。但是她还在等自己长大,等自己能够稍微反抗一下她师父的时候。
其实她也不是很明白,她师父既然能从宫中悄无声息地把她带出来,那么再努力几把,无论是要杀了害她娘亲的皇后,还是杀了不能保护她娘俩的皇帝,应该都是可以做得到的,为什么一定要等她去报仇呢?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怎样报仇。
但是无论如何,江南,她是一定要去的,那是她娘亲回忆里唯一美好的地方。
至于岳心,她是若然这个蛰伏计划中的…意外。若然不知道一个人原来可以活成这样,单纯,没心没肺,今天好奇一个东西,明天却又能捣鼓起另一个东西,像是没有恒心,但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和人又维护得不得了,像是一团火。
或许以上那些描述都不够准确,但是有她在身边若然就会觉得很舒服,感觉自己能够驱赶掉身上从冷宫带出来的冷气。她有时候都会怀疑,那些冷宫阴森森的冷气在那八年间已经长到她的骨子里去了,她到哪它们都会跟着。或许去江南会好一点,但是现在只有岳心。
所以若然在那次过敏事件醒来后没看到岳心时,不愿吃饭也不愿喝药,很自私地要求她师父把岳心给送回来,陪她一起锁在这个铁笼里。
幸好,幸好岳心在哪里都能活的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