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光

二

五十岁那年我曾随二哥来过人间，那时我化成一个丑丑的童子，二哥化作翩翩少年。他带我去人间，却又不带我玩耍，只把我放在一个说书的茶楼里。我觉着没趣便偷偷跑回了辛梧山，没过几天二哥就带回了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说要与她成亲。那女子不过是个凡人，却胆大地很，见着我们这一群各种毛色的狐狸竟不害怕，还笑着蹲下身摸了摸我的头，回头对二哥说：“这便是你们家的小九罢，这小模样生得可爱得紧。”

许是因为她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夸我可爱的人，我对她的好感蹭蹭地就上去了。后来二哥便去了人间，与这女子一同生活，百多年来也没再回来过阿爹阿娘的洞府了。

如今这人间，竟与我以前来过的没有什么分别。凭着记忆，居然还能找到当年的那家茶楼。

经过这座茶楼时，我眼巴巴地望着小黑，暗示他我想进去耍两下子，哪知他竟没看出来，拖着我就走了。

来的路上，小黑已经同我讲了他带我来人间的目的。我们心月狐一族，除了外貌比别的妖族强，咳咳，我是个例外，还有个比别的妖族特殊的地方——心头血有着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此番他正是求我用心头血救一个女子。

虽只需要一滴心头血便可救活一个凡人，但是取的过程十分疼痛难忍。我琢磨着既然我和小黑同是一座山里出来的，他也开了口，又许了我好处，我便不能对这女子袖手旁观。唔，我血量比较丰富，想来损失一两滴也是没什么大碍的。

辛梧山虽荒凉，没什么吃食，但我也长的白白胖胖的，许是因为上了年纪后开始注重养生了。小黑大概是瞧中了这一点，才管我要的心头血罢，唔，看来他对那女子挺上心的。

关于这女子，他支支吾吾地不肯多说半句，我也便没多问。想来是他在人间游玩时结下的一屁股风流债中的一个罢，说出来怕丢辛梧山的脸才没好意思告诉我。

我呵呵了两声，也学着他用折扇挡脸。他用折扇是为了附庸风雅，而我则是怕自己的丑陋容貌吓着别人。唔，那个女子应该是很美丽的罢，就像我二嫂一样。

我被小黑一路拖着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门外有几个亮闪闪的大字——“相国府”。我赞叹地瞟了一眼小黑，看来他在人间几年混的很不错，居然勾搭上了身份这么高贵的女子。

小黑直接无视了我略带深意的眼神，拽着我就进去了。侍卫看了他一眼，也没加阻拦，咳咳，看来小黑是经常出入这里的常客了。

穿过迂回幽深的亭台楼阁，直接进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子。从门外往里看，隐隐看到里间床上躺着个人影，估计便是小黑央我救的那女子了。

小黑急急地跨进了门去，我却被门外两个侍女拦住了，这两人盯着我的目光十分不善。小黑发现我没跟上于是又退了回来，沉声道：“这是我师妹，她有法子救小姐。”

侍女狐疑地看着我，但还是放了我进去。怎奈狐狸耳朵尖，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一说：“什么妹妹，估计是姑爷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狐媚子罢。”

一说：“就是，你看她那身装扮，特别是那双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姐的病连段太医都说没得治，她能有什么能耐！”

我掩在折扇后的老脸红了一红，倒是没想到人间居然有眼睛这么厉害的人，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本身。我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后面瞬间就噤声了，但还是能感受到几双眼珠子在我身上滴溜溜地转，还好我狐狸皮比较厚，不然估计要被那目光生生洞穿了。

“容玉——”

躺在病榻上的女子轻轻柔柔的一声唤，听得我狐狸毛都快竖起来了。小黑眼睛一亮，大步跨了进去，我定了定心神，也随小黑走了进去。

唔，躺在病榻上的的确是个美人，眉若双柳，眼若晨星，肤如凝脂，一头乌发凌乱地散在床上，竟有种奇异的美感。

那美人眼中本只有个容玉，扯着容玉的手让他坐在床边，不想瞟了一眼发现了他身后竟还跟着个人，美人瞅着我半晌，病怏怏地问了句：“这是谁？”

我没吭声，等着小黑来介绍我，不然我俩要是说的不太一致可就不妙了。

小黑握着美人的手，柔声说道：“这是我同门的师妹，她有法子救你。”

“如此便多谢妹妹了——”美人眼睛闪了闪，竟挣扎着要坐起身与我行礼，怎奈身子柔弱，禁不住这么大的动作，还没坐起身便又倒了下去。容玉紧紧握住她的手，右手把她身后的枕头垫高了些。

她那一声妹妹叫的极为亲切自然，让我不禁一阵哆嗦。即便是我上头五位哥哥，三位姐姐也没这样喊过我，都是唤我一声小九，我还没缓过劲来就又听到容玉安抚她道，“她性子好，也不计较这些，你跟她无须客气。”我的一颗狐狸心顿时没来由的一抽。

放下折扇，我在房里一方矮凳上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端着茶杯看这两人继续腻歪。从前只在书里看到过这种风月场景，倒是没想到能够亲眼见上一回。

许是看我神态自若地杵在这里，这两人反倒不好意思了。美人咳嗽了两声，靠着枕头病怏怏道：“我生来就病弱，随着年纪增长，身子也每况愈下，要不是容玉陪在我身边，恐怕也活不到现在，”顿了顿，喘口气继续道，“若妹妹真能医好纤纤，能让纤纤和容玉相守到老，莫说一拜了，纤纤跪下谢恩都是应该的。”

我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差点没泼出来，看了眼脸色不太好的小黑忙道：“我真的不计较那些，俗话说的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若不是师兄许了我些好处，我怕也是不会过来的，纤纤小姐真的无须客气。”

这话听起来虽有些不近人情，但还是比较圆满的，既说明了我跟小黑的利益关系不叫她误会，又让她不要因受恩于我而对我有心理包袱。这么一想心情陡然愉悦起来，我吹了口茶，缓缓喝下，唔，相国府的茶就是要比我在山中采的那些好喝多了。

美人愣了一会，看了眼小黑，又转头看向我，看到我时又愣了一愣。我心中暗叹，真是罪过，本就病怏怏的美人被我一番话弄的一惊一乍的。

突然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美人脸色有些苍白，连带着小黑的脸色也惨白了几分，美人眼神黯了黯，对着我感慨了句，“妹妹生得可真好啊，纤纤却没了这好福气，终日只能在这病榻上苟延残喘。”

我的手又抖了一抖，茶水却纹丝不动，想来也是有些习惯这纤纤小姐说话的方式了，眼睑垂了垂，看着打着圈圈的茶叶道：“小姐放心，在下定会将小姐的病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