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脚步声

“你知道吧,世上有些事用科学是没法解释的,”老朱无聊地搓着手,望着窗外漫天的雪花。

值班室的电视机里兀自放着过时的《还珠格格》,但是我俩的心思都不在上面。夜深了,连同整座城市也都陷入了沉睡,开着电视也只能缓解一下沉闷的气氛。

“怎么说?”好不容易有个话题,我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

“给你举个例子吧,你有听到过楼上的类似弹珠声一样的声音吗?”

“嗯,经你一说好像有那么点印象,我当时正赶上期末考,有一次还冲到楼上去找他们理论。”

“结果呢?”老朱抱着手臂,等待我的回复。

“然后挺奇怪的,楼上那户人家是一对60岁的老人,家中也没什么小孩,而且人家早就睡了,根本没有玩过什么所谓的弹珠,”随着我的回忆,儿时的疑惑浮上心头,“当时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后来就想呀,会不会是隔壁楼层的人家弄出的声响,不过楼上住户太多,也分辨不出来弹珠声传来的方向,就不了了之了。”

“我跟你说吧,所谓的弹珠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很多人专门去查这种声音的来源,但都没查出什么所以然,”老朱咽了下口水,看了眼漆黑的窗外,凑近了跟我说,“这个事情有很多说法,有人说是楼层之间热胀冷缩导致的,也有人说是人在极端安静的时候产生的错觉,不过更多的人认为,这是深夜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活动。”

老朱见我愣在一旁,继续说到:“据说杨利伟在外太空都听到过奇怪的声音,你网上查好了,这是真事,只是外太空是真空,怎么可能有声音?你可能不知道,以前银行有留置现金的时候,都要安排人员值夜,到了半夜也会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这弹珠声只是其中的一种。”

我被老朱说得紧张兮兮的,但又耐不住好奇,问道:“那还有什么声音?”

不过这时老朱却卖起了关子,他呷了口热茶:“有些东西是说不清楚的,早点休息吧。”说完就扯了扯被子躺下了,看得出来一天劳作后他也很疲劳了,不一会就鼾声震天。

我平躺在床上,看着熄灯后昏暗的天花板,脑袋里还在回味老朱刚才说过的话。

值班室设在底楼,窗外的雪花呼呼地打着卷,厚玻璃窗外就是腊月北风的严酷,即使玻璃的缝隙都被我俩用厚报纸塞住了,丝丝凉意能像钢针一样钻进房间,我扯了扯棉被,让自己盖的更严实些。

窗外是另一个世界,本是纯白的雪花在夜幕的映衬下变得漆黑如墨,幽幽混混的天际上,密密麻麻的雪片无声飘下,阻挡了大片视野,也让人看不真切,像是潜伏着无数不知名的怪物。

现在银行网点都不再有现金留置了,我们本不需要值夜班。但是临近年关,局势不怎么太平,最近不少银行网点发现银行自助机器夜间被抢,盗贼显然是惯犯,不仅带着口罩鸭舌帽,连手上都带着手套,线索一度中断,查案陷入僵局。

无奈之下银行临时安排了值夜班,当然加班费是必不可少的。

为了新年里给自己添个SWITCH游戏机,我自告奋勇地提出值班。至于老朱,我看了一眼沉睡中的他,也许是养家不易,也想赚点外快吧。

头顶上的空调呼呼吹着暖风,我又看了一眼窗外的银装素裹,无数纷乱的念头在我脑袋里乱窜,不知过了多久,我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我梦见一个穿着棉衣的女人背对着我站在不远处暗色的雪地里,只是她的衣服红得刺目,仿佛被一盆血水兜头浇下。

我暗自奇怪,怎么这大晚上的还有人不着家,孤零零地站在外头,还是一个女人,该不会是个流浪者吧,但看她崭新的衣着又不像。

没有多想,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急走几步上前,就当我要伸手拍她后背的时候,她突然转过头。

那一刹那我头皮发麻,浑身上下如同被虫蚁噬咬,血液疯狂涌进我的四肢百骸,但却提不起一丝力气。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干枯的嘴唇被撕扯开,一直咧到了耳后跟,嘴唇的颜色和牙齿都是一片血红,兀自向下滴着血。她的鼻梁是塌陷和残破的,如同被人生生揍了一拳,头发稀少,裸露的头皮黑黄交接、血肉模糊,脓水仿佛就要顺着头皮流淌下来。

最可怖的是她的眼睛,与她对视的两秒钟里,我浑身如坠冰窖。她的眼眶中没有眼白和瞳孔的区别,只有如同碎玻璃一样打散在里面的浑浊一团,随着眼珠的扭动,那些浑浊体就像活物一样上下翻腾,极为可怖。

她就这样直直地盯着我,仿佛要顺着我的眼睛刺透我的心脏。

后来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嚎的一声惨叫,再睁眼就突然醒了。

值班室内寒意流淌,刚刚伸出被窝的手就被冻得缩了回去,我揉着头皮偷眼环顾四周,值班室内一片死寂,窗外的西北风照样凄厉,风声顺着窗户缝钻进来,像婴孩的哭声。也许是刚才的梦境实在恐怖,那个女人的模样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掏出手机看了眼,现在是凌晨一点。

窗外的树木突然哗啦啦一阵响,我的心突的一跳,硬撑着转过头看一眼外面,深夜,街面上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窗外只剩下一片昏暗,只有漫天的黑色雪片遥遥砸下,仿佛一切都被世界的死寂所吞噬。

寒风吹得更猛烈了,树木的影子被刮得四下摆动,我仔细辨别了一下,刚才的声响大概是树木不小心刮到窗台发出的。

我喘了口气,定定神正准备再次睡下,余光突然瞥见隔壁床位的老朱正坐直着身子,脖子僵硬地扭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刚刚平复的恐惧又一下子炸起,闪电般扯过被子缩到床的角落里,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你干什么!”

“什么我干什么,你还想问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想干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这时我才感到老朱的表情正常了些。

“唔......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我心有余悸地回答。

“噩梦就噩梦呗,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还不睡觉,明天不上班啦?”

“现在是......”我眯缝着眼睛瞥了眼手机,一下就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手机上赫然显示0:00。

“怎么还是凌晨?”我简直难以置信。

“废话!你都看过手机了还问我,”老朱也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眼。

“那我刚才怎么看到已经1点了?”

“你睡糊涂了吧,”老朱再次扯过被子,不再言语,蒙头大睡。

我摇摇头,也许真是自己疑神疑鬼吧。几年没做梦了,一做就是噩梦,还把时间看错了,我还真是奇怪。

这一晚上我就在迷迷糊糊中度过了,直到第二天的晨曦洒在我的脸上时,我才彻底放下心头的枷锁。

我以为所有的一切就这样过去了,但是几天后同样的一个晚上,匪夷所思的一幕险些把我的神智彻底击溃。

盗贼猖獗,又懂一些反侦查能力,警方迟迟不能破案的同时,各大银行只能全神戒备,所以值夜班的安排也只能被迫延续下去了。

其实那天晚上以后,我就向领导反映不值夜班了,因为那晚上的经历实在太渗人了些。

但领导最终没有通过我的请求,因为就在我主动提出值班的时候,排班表就已经安排好了,年关将近,每个人都有家庭,不值班的人也都有自己的事情,另外,老朱也在一旁不停打着退堂鼓。

“你一个大小伙子了,做个噩梦就想往回跑,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念叨了一年的游戏机就这样不要了?年末值夜班可是三倍加班工资呢。”

“那天我也是一说,你还真往心里去了,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多了去了,全都当真那还了得。”

我被老朱的几句话一激,心想,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老子大不了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再说了,兴许真的是自己弄错了呢,可不能因为这个坏了我的名声,我可是黄花大小伙子一个呢,不能让别家姑娘给看扁了。

于是,我一咬牙,当天晚上一卷铺盖,又和老朱睡在了一起。

这次前半夜倒还算安生,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我一向睡得浅,到了后半夜,我就听到老朱翻身的声音,我不由自主支楞起眼皮,当我适应眼前的昏暗,勉强能看清房间内的一切时,就望见老朱翻了个身,侧身脸朝向我,眼睛半睁不睁,嘴里嘟囔着说:“要是听到什么声音不要觉得奇怪。”

说实话,老朱的声音就像飘在云端,像是梦呓又感觉不是,仿佛带着雪夜的迷茫和死寂,我看了看窗外,大雪相比昨天晚上更大了,风像幽魂的哭号一阵接着一阵,黑夜如同幕布一样遮住了视线。

老朱的脸隐没在昏暗的夜色里,隔着两米宽的走道看不清晰,他的身体蜷在那里一动不动,蓦然间,我突然联想到昨晚上梦里的女人。

“你说什么?”我不确定老朱是不是醒着,试探着问道。

毫无声息。

就在我再次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啪嗒,啪嗒,”耳边突然传来一连串怪异的声响,我一下惊醒,直接从床上跳起来。

雪花扑簌簌打落在玻璃窗上,寒风在窗外舞动,我蜷缩着一动不敢动,眼睛小心地睁着,我放慢了呼吸努力想辨别声音是什么,这几秒钟让我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啪嗒,啪嗒,”我终于听清了,声音好像是楼上传来的,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我的心脏就像栓了个线,提起、又放下。

好死不死的是,老朱的呼噜声在这时候竟然停止了,四下里顿时一片沉寂,我恍如置身九幽炼狱。更可怕的是,有好几次声音就在我的头顶正上方停住了,那一刻我的心脏几乎停跳。我不敢睁眼,生怕昨晚梦里女人丑陋的脸就停留在我的脸正前方,就等着我睁眼一口把我吞下。

此刻我反而希望窗外的树木使劲发出哗啦声,至少让我能感受到一些其他声响。但事与愿违,仿佛天底下除了那令人心悸的“啪嗒”声,全世界都没了声息。

“啪嗒,啪嗒,”在这幽寂的夜里,声音越发清晰,我依稀辨别出来,这很像楼上有人穿着拖鞋走路的声音。

“如果是人,这大半夜的,又会是谁呢?”我尽量以正常的思维来看待它,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缓解一丝丝心中的恐惧。我多么希望楼上那人能说句话,叹口气,而不是一味地发出机械的“啪嗒”声。

但是自始自终一切都没有变化,直到老朱再次发出鼾声,一切又回复如常。

一夜,又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的样子,着实把众人逗得一乐。

“怎么,又做噩梦了?”老朱问道。

“倒不是,”我摇摇头,“昨晚上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什么声音,风声、雨声?”

“都不是,”我尽量平复自己的紧张,打着手势比喻到,“好像是那种拖鞋走路的声音,在我们值班室楼上走来走去,走了有好一会。”

“不会吧,这大晚上的哪会有人闲着没事走路,”接着他转念一想,“对了,我记得楼上新开了一家会计师事务所,该不会是他们弄出来的吧,这大晚上他们也不注意点。”

“那你今天晚上可别又睡过去了,”我赶紧出言提醒,想把老朱绑在我的战船上。

“这晚上影响人睡觉可不行,得去说说,你放心,到时我和你一起去。”

“嗯!”我重重点了点头。

算算这已经是我第三天晚上值夜了,前两晚熬得可不容易,这晚上我特意在手机里下载了很多小说,用来提神的同时也顺便关注老朱的动静,可别一下又睡着了。

好在老朱也信守承诺,于是我和他看着《还珠格格》,一边等着楼上的声音传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一连几天,窗外的雪片都不见停的,寒意肆虐,老旧的空调呼呼转个不停也才勉强堪堪抵御屋外的风寒,小小值班室如同汪洋中的一叶扁舟,仿佛立时要被巨浪吞噬。

屋顶的日光灯也很老旧了,本是洁白的灯管上遍布黑色的痕迹,像蜘蛛网一样盘踞在上面,光线昏暗,映得室内的陈设一片惨然。

“老朱,把声音关小一点,”突然我感到不对劲,指着他床边的遥控器说道。

“怎么了?”老朱还沉浸在电视剧的气氛里,头也不抬地问我。

“你听,什么声音?”我悄声说道。

“来了?”老朱听闻立刻按下了静音键,整个世界就一下安静下来。

等到耳膜适应周围环境后,一些细微的声音就逐渐浮上来了,我俩仔细辨别,除了扑簌簌的雪花声和远处树叶的哗哗声,“啪嗒,啪嗒,”沉闷而机械的声响重重敲打在我的心头。

与昨天相比,这次的声音越发清晰,我敢肯定,那一定就是拖鞋在地面摩擦的声音。

但是脚步的节奏缓慢而机械,根本不像正常人走路时所发出的声响,而且拖动的沙沙声极为扁平,就像人走路时不抬脚,而直接把整个鞋面拖在地面上移动的声音。

我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的人能把走路走成这个样子,这样子走路不嫌累吗?

不过有老朱在身边,我的恐惧减轻了好多,他此刻也是一脸惊讶,我朝他使个眼色:看,我没说错吧。

他抬手把电视机关了,向我打着手势,我一时没明白,正在他凑近身子,要向我说什么的时候,头顶的灯突然闪了几下后熄灭了,仿佛是电视机的关闭突然触动了某根电线,从而导致了电灯的异常。

是的,我只能这么想。

但紧接着我的头发一下子根根直立,全身血液瞬间沸腾,因为就在灯光闪烁的当儿,我看到老朱的脑后骤然浮现出半张惨白的脸,鲜血浸染的大嘴、塌陷的鼻梁,以及浑浊的眼球,可不就是梦里的女人。

灯,最终还是熄灭了,我也没敢去检查开关,最后的惊鸿一瞥已经抽离了我所有的力气,我只能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片刻后,一盏手机小灯就在前方亮了起来,老朱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小子还愣着干嘛,这灯烧坏了,我们现在去楼上看看,这会计师事务所大晚上的倒腾东西太不象话了。”

“你背后......”我语无伦次地指着他身后的墙壁。

“背后?”他拿手机照了照后面,除了白森森的墙壁,空无一物。

我不信邪地也打开手机电筒,反反复复地上下照着他身后,连床下都找遍了,但除了正常的一些瓶瓶罐罐,一无所获。

难道又是自己的错觉?这真是太诡异了。

“走,快跟我去上面看看?”老朱上前扯住我的衣袖,往外走去。

外面与里面仿佛是两个世界,出了房间我就深切感受到了外界的阴冷。

值班室外紧靠着一条幽深的走廊,隔着走廊才是上楼的阶梯,寒风夹杂着雪花由东往西直直地涌进来,整个走廊在此时成了一个巨大的哨子,凄厉的哭号声也被无限放大。

走廊很深,浓密的夜色里两头望不到边,放眼望去十米开外就是一片虚无。

“快点过来,”听闻我紧了紧衣襟,赶紧跟上老朱的脚步,跨出走廊时我再次鬼使神差地望了一眼,黑暗像液体一样在不远处涌动,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把我吹了一个趔趄。尽头处仿佛有无数怨魂飘荡着,又化为一张张诡异的脸,冲着我笑。

无端地,我又想起了那个怪异的女人,我缩缩脖子,再也不敢停留一分。

楼梯上灯火通明,还没拐过弯就能听到嘈杂的说话声,以及沙拉沙拉的桌椅声。

“果然是你们闹的,”老朱当先一步推门而入,“你们经理是谁!”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办了,会计师事务所深夜装修,违反大楼物业管理规定,经理第二天上门赔礼道歉,这事也就这么结了。

只是我无意中听到经理抱怨了一句:“哎,怎么就第一天晚上装修就被举报了呢?”

闻言我头皮又是一紧,某些被忽视的事实一下掠过心头:“不对呀,我记得‘啪嗒’声可是连续响了两个晚上,会计师事务所怎么可能只装修了一天?”

还有,我听出的可是拖鞋的声音,但是装修怎么可能穿着拖鞋呢?事实上,也并没有其他敲敲打打的声音传来。

一时间,整个事情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见事情已了,第二天晚上老朱又早早睡下了。

“你不睡吗?”老朱扯了扯被子问我。

“再过会把,睡不着,”我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忍不住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楼上要是装修的话,怎么会有沙沙的拖鞋声音?”

“我哪知道,兴许是他们喜欢穿拖鞋吧。你们年轻人想法多是好事,但瞎想就变坏事了,人家经理都来道歉了,下次应该不会有这种事了,”他瞥了我一眼,“好了,睡觉睡觉!”

我没有说话,眼睛兀自盯着头顶上方的日光灯。是的,在我和老朱的强烈要求下,单位里终于答应给我们换一个新的,只是在深夜的严寒下,小小的日光灯仿佛风中的蜡烛,飘摇不定。

《还珠格格》实在没看头,脑中又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掏出手机想刷刷朋友圈打发时间,但网页好久都打不开,我瞥了一下手机上方,突然呆住了-原本4G信号的地方现在显示无信号。

这不可能啊,我把手机关机重启,还是没用,我又徒劳地拍打着手机,除了发出单调的啪啪声外也没什么用,我不敢多倒腾,生怕真的把手机砸坏了,心里琢磨着明天一早就拿去修。

但就在这时,缓慢而机械的啪嗒声又响起来了,这次格外清晰,仿佛要把那个声音生生刻进我心里。

老朱翻了个身,呼噜声小了很多,我鬼使神差地望了一眼他墙后,空无一物,我才稍稍定了定心。

兴许是楼上装修的不听劝呢?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我环顾四周,四下一片死寂,新装的日光灯也变得昏暗起来,仿佛是用了好几年的旧货,我暗自咒骂了一句。

雪下得更密了,巴掌大的黑色雪片像鬼脸一样牢牢贴在窗户上,半天不融化,惨白的灯光照耀下,如墨般的漆黑。

“啪嗒,啪嗒,”声音如同时钟般有节奏的响起,仿佛漠视人间的死神。

我在等,等声响的消失,我好进入睡眠,但是它却好像与我杠上了一样,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我无奈地看了一眼老朱,仍然睡得不知所以,看起来他一定没有感觉到楼上的“啪嗒”声响,没办法,明天还要上班,为了有一个好的精神,我披上大衣大着胆子出了房门,我想,最好是会计师事务所的声音。

门外是一如既往的严寒,寒风中仿佛夹杂着无数濒死之人的嘶喊,我裹紧棉衣快步踏上楼梯。这次,我连向两边瞥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最好是楼上还在装修,我心里祈祷着,我不敢想象在如此深夜,如果不是装修,那奇诡的声响究竟来自何方。

上楼的楼梯分为两头,一头租给了会计师事务所,另一头原来则是会议室,而因为设施陈旧,如今就一直闲置在那里当作库房。

我站在楼梯的中间放眼望去,会计师事务所那头一片漆黑,显然他们今天并没有装修,那么,声响会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我的脖子向另一边僵硬地扭去,因为早已废弃,所以那里一直是一片幽暗,我屏息凝神,紧接着惊愕地发现,“啪嗒”声好像是......好像确实是从老会议室那里传来的。但是那里早就废弃多年,又怎么会有人深夜走动?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突然很想顺着原路飞速跑回值班室,就假装一切都没发生,哪怕我一整夜都得忍受着这种诡异的声响。但我的脚步却鬼使神差地向那里移去,仿佛潜意识中在吸引我的靠近。

来都来了,总得看一看吧,兴许是那些抢劫银行的窃贼呢?我给了自己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

说是老会议室,其实那里除了一间最大的会议室,还分布着数个小的办公室,都分布在走廊的一侧,如今随着整个楼层的废弃,那里早已荒无人烟。

一路上我战战兢兢地探头,顺着门口向那些黑洞洞的屋子望进去,黑暗中,除了办公桌、储存柜等模糊的轮廓,再没有其他。我使劲喘了口气,看来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走廊尽头就是那间最大的会议室了,灰蒙蒙的光线从半开的大门中透出,破旧的门板在风中缓缓摇曳,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就像老人嘶哑的低语。诸如会议室之类的都设置有房间内侧的窗户,而此时它们好像都没关紧,它们在西北风的吹拂下撞击着窗沿,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发出的啪啪撞击声。

窗户的撞击声并不规律,并不是我熟悉的“啪嗒”声,我还是很疑惑。而因为这里已至走廊的尽头,风在这里异常强劲,厚实的棉衣也不能完全阻挡它的侵袭。

我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把头从虚掩的门口探出,昏暗的夜色下,除了会议室正中摆放的高大机器轮廓,偌大的会议室空空荡荡,我屏住呼吸看了几秒钟,并没有发现什么活动的东西,此时熟悉的啪嗒声也消失无踪。

一切如常,虽然声响的来源没找到,但我还是像是有了回去的理由,我收回身子,心中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以后都不会再追查声音的来源。

因为这里实在太渗人了。

不过就在临走之际,我鬼使神差瞥的一眼之下,让我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置信的一幕。

一个三米多高的身影,浑身灰暗,瘦得只剩一个骨架,从会议室正中摆放的货物后面缓缓移动,脚步缓慢而机械。我敢肯定,那个声响就是它发出的。

它的身形映在昏暗的夜色里,看不清面容和细节,借着微光只能隐约看出它身披血色的棉衣,寒风使劲地从窗口吹进来,它的身体轻轻摇晃了几下,发出一声骨节的咯啦声。

紧接着它像是感应到什么,停下脚步向我扭过头,只见顶部姑且称为头颅的地方只有两个深深的凹陷,其中空无一物。

我彻底被吓傻了,我和它就这样对视了三秒钟,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尾声

“嘿,醒醒,醒醒,”老朱使劲拍打着我的脸。

“怎么是你?”我瞳孔逐渐聚焦,天光大亮,一旁的老朱正抽着烟。

“我说你昨晚怎么梦游了?”见我醒来,老朱神情也放松下来,“你以前就有梦游的毛病吗?”

“我没有......”

“瞎说,还好会计师事务所的经理发现了你,竟然晕倒在老会议室里,刚开始我还以为发现了抢银行的盗贼呢,”老朱抽了一口烟,“我说,你没梦游的毛病,大晚上不睡觉去那里干什么?”

“......”

第二天,我就跟领导提出不值夜班了,也许是因为我的晕倒,领导想了想,竟然也同意了。

从那以后,那栋老楼就成了我的禁地,再也没靠近过。

第二年年末,领导又在安排值班人手。

下班后,老朱悄悄找到我:“我说,要不要再一起值个班,去年游戏机没到手,今年争取一下?”

“还是算了吧。”

离开银行前,我遥遥望了一眼老会议室大楼,那里依旧一片寂静。

我摇摇头,踏上了回家的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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