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第二个属鸡的人是我的父亲,一个忠厚老实,没有脾气,只会干活的男人,一个让爷爷奶奶操心了一辈子的男人。一母生四子,其他三个都双商在线,偏偏他就呆若木鸡,像是中了生肖的蛊。他只会干类似于搬石头这样的力气活,像转乘火车这样的事情,他一辈子都没有试过。所以每年春运,即使有心帮他抢高铁票,也被他执意拒绝,他嘴上不说,我也明白,他怕走丢了回不了家。教他用微信视频,至今也没学会,只能保持打电话……
可是,谁也不会轻视我的父亲,因为他勤劳节俭,宽容大度。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一分钱当作两分钱花。春节七天假,初一过完,就准备锄地砍柴。一闲下来,就不知所措,瞌睡说来就来。他虽然不聪明,却很热心,没有任何小心眼,自己吃点亏都无所谓,生怕薄了别人的面子,欠别人的人情。
或许因为他常年在外,没有参与过我的成长,我一直跟他不亲热,跟爷爷电话可以聊一个小时,跟他最多聊十分钟,那还是我心怀愧疚,暗示自己尽量坚持。奶奶曾说,像我这个猴子的急脾气,跟属鸡的人是处不好关系的。我记得那时候我还在读小学,听着她这话心里特别不服气,她好像话中带话,指责我不体贴爸爸。我还记得我否认过她的说法,还反问她:您也是属鸡的人呀,为什么我这么亲热您呢?她心平气和地回答:因为你需要我,你别无选择……这种话不轻不重,但是至今想起,我还是很难过。我也知道我对爸爸不冷不热的态度很过分,但是我从心底里跟他聊不起来,甚至,有时看他搞的事情,会莫名的窝火。过后,又陷入各种内疚,明明他是个可怜人,为什么亲生女儿都不能对他贴心贴肉?
其实,我并非是大逆不道,我只是习惯了与父亲保持距离的沟通。如果他受到不公平地待遇,我会很心疼,很气愤。脾气爆发时,我可以跟他顶撞,但是我从来不允许除了我之外的第二个人向他嚷嚷。从小到大,我曾写过不少发自内心的、煽情的赞美父亲的文章和书信。记得读初中时,有一次县电视台来校录制“留守儿童当自强”的演讲现场,我作为留守生代表发言,字字句句,催人泪下,讲的都是关于他。主持人问可不可以将父亲的电话告诉她,现场连线问候一下,我马上拒绝,说爸爸不善表达。其实,我更怕任何人在他平静的心里扔进一块石头,因为在感情的涟漪之后,我无法预料是福还是祸。
知子莫若父母,爷爷奶奶这一辈子尽全力呵护着老二,父亲的兄弟和姐姐也会宽厚相待。所以奶奶住院离世,病房尽孝、床前送终,所有的儿孙都通知到位,唯独瞒着我的父亲。最后,奶奶走了,大家也要强忍悲痛,电话中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句“你妈病了,回来看看吧!”
如今我已为人母,理论上该更体贴父亲,但是我们都习惯了定时问候,心中牵挂,各自安好的相处模式,说了一万次“注意身体”,却说不出一句父女间的甜言蜜语玩笑话,愿他脆弱的内心保持足够的平静,女儿只能默默地想着他,替他无限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