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往下坠,毫无意识。闭上眼是一片漆黑,睁开眼是一片空白。空间似乎不存在了,只是感觉身体一直在下坠。
当我有意识的时候,眼前的东西就多了。首先能看见有堆篝火在燃烧,一大群人围着火堆坐着,个个脸色凝重,向我看来。再接着还能发现他们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我身边的一个人。这个人要是站到大街上你绝对会以为他是个忘记穿服装的圣诞老人扮演者。不过在这里看起来却像个智者。穿着古希腊风格的衣服,一头银白色的卷发,络腮胡子捶到肚脐处,深邃的眼神盯着谁都会让人不舒服。此刻我就很不舒服,因为他就在盯着我。不仅是盯着,嘴里还在说些什么,但是这些话似乎不急着进入我的耳朵里好让我听见,都飘到别的什么地方了。我呆呆地看着智者在我眼前嘴巴一张一合地,心里想着:“我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就这样一想,眼前的火啊,人啊都开始变虚幻,变透明,渐渐就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了,我就又开始往下坠。
再恢复意识时,我发现我来到一座山脚下,那山我不知道有多高,也不知道有多宽,左右一看,不见尽头,往上一仰,不见山头,巍峨地矗立在这里。我转过身,发现身后跟着一群人,似乎就是篝火旁的人,这是我才发现他们都是印第安土著人,皮肤黝黑,身子半赤裸着,腰间只挂着动物皮做的短裙,脸上涂得花里胡哨的,手里都握着一杆标枪,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着山,眼里尽是恐惧和期待。很显然,我成他们的领头羊了。
现在我很迷茫,我猜你们这些读者也很迷茫,假如这是一场梦那我就想立刻醒过来。因为现在我的处境很混乱,莫名其妙的下坠,莫名其妙的智者,现在又莫名地出现在在这个鬼地方,身后跟了一群傻蛋,可以想象我现在有多焦虑了。不过故事总是有转机的,就恰在我快崩溃时,智者的话忽然愿意进我的耳朵里了。从他的话里得知,我眼前的山就是这个部落的神山,一年四季都被冰雪覆盖,漫山上下只有山顶有一片地没有积雪。假如你来到那片地前你还能看见有一座木屋坐落在那里,里面还住了一个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是个人还是什么神或鬼的就不知道了。因为没有人敢接近那座大木屋,不管是胆子多大的人,来到木屋附近都感觉自己的胆量突然被什么东西抽个一干二净,人就瘫得跟放完气的皮球一样,站都站不稳了。接着木屋里还传来碰撞的声音,听着像是有个庞然大物在里面翻腾,并随时都会冲出来一样,他们就被吓得不敢前进,连滚带爬地逃回去了。智者告诉我这些情况后又说:“所以你的任务很艰巨,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你必须把那个怪物赶走。”在听见这句话时我还能看见智者那深邃的眼神。然后一种带有英雄色彩的责任感油然而生,这让我浑身充满力量。最让人有存在感的话莫过于,我需要你。现在我很有存在感,而一个人要是有存在感就变得意气用事,于是我头脑一热就对那群傻蛋大手一挥,说到:“不就是个‘恐惧’吗?来,跟我一起赶走它!”他们听了顿时欢呼起来,叫嚷着,扭动着,还挥着手中的标枪。
他们的兴奋不由更让我富有责任感,我想着:看我不把那怪物赶走才怪呢!于是我转过身准备爬山,但当我转过身时眼前出现的不是那座极其高大的山,而是一座看起来很古老的木屋,它坐落在一片漆黑里,其他任何东西都看不见。我很疑惑,这莫非就是“恐惧”的藏身之地?我下意识回了下头,看见那群土著人就在我后面,都站在一片空白里,距离很远,但是我能看清他们的脸色,个个眼睛几乎要迸出来,死死地盯着木屋,没有一个敢上前的。我不指望他们了。回过头,那个木屋仍是在漆黑里,不过木屋里面亮起来了,我才得以更清楚地观察木屋。
木屋的墙是用薄木板钉成的,很单薄,有的木板已经断了,橘黄色的光线从里面泄出来。透过那些缺口,影影绰绰地感觉里面有个什么东西在动,而且个头还真不小,这个破屋肯定是禁不住那东西冲撞的。由于不是很清楚里面的情况,我不敢贸然前进。
可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自己很怕它,只要一看见它动我心里就“咯噔”一下。我害怕它冲出来,我不敢面对它。我甚至想着就让它永远在那里多好,反正它在高高的山巅之上,与世隔绝。况且它又不会去祸害人,为何要费力气赶走它呢?人类果真是矛盾的天才,这时的我简直是个典范,我刚有放弃的想法,就又想起智者深邃的眼神和那群土著人的欢呼,我又觉得放弃的话我就会辜负很多人,毕竟我肩上还有那么重的责任。我就在黑白空间的交界处站着。前面是木屋,后面是把我当成希望的土著人。我不能后退,但也不敢前进。
如前所述,我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见到一个智者,他委托我来神山赶走那个住在木屋里被称作“恐惧”的怪物,而我却在木屋面前因为突然感到害怕而停住脚步了。关于我站在黑白空间交界的情况其实没那么简单——我总不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我在那里思考,我想着:前面是“恐惧”,身后是压力,似乎无论怎么选择我都是要经受磨难的,既然这样,那就朝“恐惧”进发吧!我刚在心里做出了决定,那群土著人就开始呐喊了,我回头看他们,只见他们个个都钦佩地看着我,给我鼓掌,给我打气。我突然觉得这感觉不错。我回过头,又看了木屋一眼,虽然还看不清里面,但我总觉得那东西朝我转了过来。此刻,我和“恐惧”隔着简陋的木墙面对面,它没有动,只是在等着决定性的时刻的到来。一切都看我了,我深吸一口气,就要抬起右脚踏出第一步,那一刻我到底有多勇敢呢?我喜欢那个短发女孩三年才告白的勇气不及此,我蹦极时从八百多米跳台一跃而下的勇气也不及此,我克服自己严重的密集恐惧症摸向日葵的勇气也不及此。那一刻我也许鼓起的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勇气,因为我要向“恐惧”走去了!
我右脚刚迈出去,身后的人就蓦地变安静了。我很疑惑,他们怎么会突然安静呢?他们不是应该叫喊得更强烈些吗?我扭过头看他们,却见他们用一种依依不舍的眼光看着我,眼里满是泪花。我很惊讶他们的变化,但我也不管那么多了。我扭回头,把左脚也迈出去了。这时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我左脚迈出后还没来得及站稳我就发现我和木屋的距离在飞快地缩短,我和那东西越来越近了!我虽然已经决定向前走,但却不是这么快,这速度让我感觉很慌乱,那时的勇气都不见了踪影,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才发现我其实还是害怕那个东西,我是不可能把它赶走的。眼看我就撞到木屋上了,我简直恐惧到了极点,我拼命后退,拼命挣扎,但这无济于事。不一会儿我就到了木屋跟前了——我鼻尖都快碰到木板了!此时我忽然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动弹不得,耳朵里又传来智者的话。
他说:“当你来到木屋前时你肯定会恐惧,最后也许你会转身离开,也许你会走向木屋。但即使你最后朝木屋迈开了脚步,你还是扛不住每走一步就会增加的恐惧,最后你还是会逃跑的。但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啊,我不能放弃你。我将用神力让你快速转移到木屋跟前,然后一切就靠你。如果你敢朝木屋轻轻一推,那整个木屋就会化成青烟消散,而‘恐惧’就会露出真面目,那时它就不是‘恐惧’了。从此我们就再也不会害怕了。勇敢地伸出手吧!它一点也不强大,你真正要赶走的不是木屋里的‘恐惧’,而是你心里的恐惧。”
话音刚落,我就发现我又能动了。但我的恐惧一点都没有减缓,还出了一身的汗。我能做到吗?我能做到吗?……我一边不断问我自己。我的双手怎么也不听使唤,就那样颤颤巍巍地,怎么也伸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