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刀斋
潼安国,昭清二十一年,忽于京都起了一股邪风,黄沙遮面,寸草难生。不说城中闹市车马难行、房损屋塌,连城南一带佛寺庙宇亦接连倾颓,一时人心惶惶,不知是何祸患。曾有过旧例,往前再四十余年,有一年也是这样的酷暑天、邪风入骨,那一年起了大旱,江北一带饿殍遍野,瘟疫大行,国祚运数险些尽了。
人人皆灰土着脸,商贾市场也颓靡不少。只一处仍是笙歌云遏、喧喧赫赫,便是京中第一号销金窟——琢晏堂,老一辈人都称“艳楼”的。人人谈起,便是言辞暧昧却也不敢低看,为的是那泼天的繁华锦绣与幕后人的深不可测。
须知京中哪块地不是寸土寸金,这琢晏堂处于最盛地带不说,占地数顷、楼宇更如层峦耸翠,令人咋舌。当然,这些抛出足够银钱也可实现,或许尚不足为奇。让人觉难以攀附是因为此堂仅一丈之隔是当今崇安王爷的府邸,传闻幕后人是崇安王爷的入幕之宾,私交甚笃,故能如此。
近日因邪风骇人,城中主道上行人也趋减,许多商铺整日关门闭户,止损避祸。唯有琢晏堂仍是华彩明灯, 整夜灯火彻亮,已成一景。
“修和,近日这风你以为如何?”云山阁中,高开窗扇,用天青色软烟罗轻轻敷了几层,免有尘埃。这段日子风烈,每两个时辰需更换一次,以保清透。
这窗边男子借着明珠莹亮之光,淡淡向外“看”了出去,鼻息微微耸动,眉间就是一跳,多了几分了然的神色。
“怎的?你看到什么了?”发问的男人也踱近,长袖大衫抬起而落下,一杯酒已尽。
“不寻常。”罕见的,窗边的男人渐渐浮出笑意,也将手中的残茶一饮而尽。
“笃——笃——”门廊突响起一阵短促的敲门声,一把脆嫩的嗓子喊起来,“客官,奴替您换窗纱了。”
“进。”窗边二人淡淡止了谈论 ,只听门扇被轻推开,一豆蔻女子低眉俯首而进,双手捧着几封软烟罗,向他二人行礼。
她年纪虽小,却也并不四处张望,擎着木楔将旧窗纱拆卸下来,小心翼翼换上新的,正在钉入第四枚骨钉时,原是静静瞧着的一位,眼睛向着她的侧影方向,忽而发问:“之前没见过你,叫什么?”
“咝——”声音起的突然,那女孩子慌乱之下竟砸偏了骨钉,扎进食指,顿时血流如注,染了窗纱一角,天青色骤然如滚翻的墨云。那女孩子知是闯了祸,脸色瞬时煞白,眼睛惶惶然抬起,手掐住伤口,竟再不敢叫疼,只是回,“奴入堂不久,还没有名字。”那嗓音低低软软,眼瞳惊人地黑润烟浓,已可想见日后的姿容。
“你下去吧。”
“是,可是奴弄污了窗纱······”她仍是战战兢兢,手里掐着的伤口一滴滴渗出血滴来,“啪嗒——”碎裂在地砖上,绽出一朵血花。
“无事。下去处理好伤口,这里见不得血色。”
“是。”女孩子迅速敛好器具,退了出去。
等到门扇合拢,那位自始至终只问了名字的男人淡淡抽了抽鼻尖,“腥。”手里忽然弹出几线银丝,准确无误地将刚换上的软烟罗绞了下来,收近了手,那股腥味更见得显而易见。
“你觉得她不对劲?”
“哼,做的隐蔽,分了一份魂丝在宿主身上。她尚年幼,血味本该甜中带酸,现在只剩下十分的腥甜。”他手指捻了要诀,抿出指尖一滴血融进酒水里,手里只一晃就泼进软烟罗的血印里,登时腾起一阵青烟,丝缕寸寸断出白森森的茬口。
“呵,还是个山野修行的精怪。”
“何以见得?”沈敬中也弯身俯下,抽手去翻检已成朽丝的残片,并未看出奇特之处。
“有山精的泥腥,还有野物皮毛的焦糊味。”修和将手掩住口鼻立起身来,神色间有几分嫌恶。
沈敬中素知他的血厉害,此时却也笑叹,“还有谁瞒得过你的鼻子。”
方才这女子进门,沈敬中已觉有异。琢晏堂向来重视顾客所需,每位熟客所居留之处及一应随侍人员都是固定的。这女孩子脸生不说,言谈称呼也错了,对他们二人,是不称“客官”的 ,须敬一声“先生”。
至于修和是如何察觉,他却不知,眼神于是看过去。“她还有哪里露了破绽?”
“她身上檀麝味太浓,不该是低微的奴仆能沾染的,欲盖弥彰。”
“这是来试探你的了?”沈敬中不知不觉间微皱了眉,已算到修和在此,连带他的特异也了然,来者非善啊。
修和沉寂了片刻,眉心忽乍然现了银亮的一道光,姿容焕然,不能逼视。
“任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