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山水
在遥远的春秋时代,有诗歌,叫《诗经》,那里有人吟唱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遐思,后来还有《楚辞》,便更有“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的美好。
一山一水驻吾心,一草一木慰我意,山水之美,大美无言。朴素、冷瘦、细柔、静谧、野逸、单纯、枯槁、绚烂、幽深,万千景象,语言非能言尽、文字无法企及,那是一种大成若缺、包罗万象之美,一种自然和谐之美,也是一种自在从容之美。
张潮的《幽梦影》有云:“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由此林林总总、一一对照开来,原来这自然山水才是真正的千古美人。
山水是人类实现心灵超越的媒介。自然山水是关乎人身心的,一片山水就是一片心灵的世界。
从浪摆,任风飘,弄月吟风,呼雁对酒,灵魂的自适,性灵的愉悦,意志的充满,诗意的飘飞。在山水的世界里,这种种都具有。
放浪江湖,哪个汀州不是家,悠游性海,何处江山不亲人。“山水开烦襟”,在那古荒的山野中,在浩渺的烟波里,与高山并立、与苍海同流的那是一颗诗意自由的浩然磊落的心宇。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我们皆是光阴的过客、天地的游子。人生如寄,江海沉波,每个人行走在苍茫无际的尘世间,是主也是客。庄子说:故国旧都,望之畅然。在游子的世界里,客望他乡,山水就是心中耕种性灵的故地。
寄意山水,在山水中诗意的栖居,是人类心灵的低音。
无论是在暂居现世,还是行走江湖,行脚四方,一生都在寻找心灵止泊的家园。他们或背着诗囊,携带着天南地北的尘埃,不顾远投千里,涉山跋水、晓行暮宿,或曾寄身柴门,茅檐驿站,然后又整装朝发、披星戴月,去探看天下世界、山河风景,山回溪转,所为的只是矢志要去往那梦里的地方,寻一处居所,在那里才有“天地与尔共从容”。
那里是诗化的栖居,是一种高逸灵魂的契会,是人与山水之间的久别重逢,诗酒琴茶,“湖闲容傲士、山翠落幽襟”,道一句诗情,染几许烟火,诉几段离殇。
山水之远,似乎亘望无限,远在曲深、远在巍峨、远在迷离、远在岸隔。
山水之远引发了无穷的想象,也由此引发了中国文化基因中的艺术清流:中国山水画、山水诗。在古代艺术家看来,山有三远:平远、高远、深远;水亦三远,谓之:阔远、迷远、幽远。三远统之,这就是山水的迷人境界。
山水迷离,远径通幽,远似无形,态以远生,意以远韵,远而归之于心。
唯远,使性灵飘举、心意神飞,自成一种若有若无的含蓄蕴藉,自生一种不似似之的朦胧意韵,自抵中国文化所推崇的以神统形的美学境地。
在诗人的文章中,山水行处,都是唐代的风尘、宋朝的烟雨,都是为寄功名诗酒相伴,都是云走四方、行脚达旦,都是人生沧海、飘蓬流转。
山水依旧在远方,游子还在客路。那游子心中的理想家园,究竟身在何处?
也许没有人能够回答,正如王维的诗句:“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也许不断追寻,不断行走、不改初心,不蹉跎于人生、不败于岁月,不输于山河,就是山水之路昭示给我们的人生真谛。
人生总要日暮,总有烟波,那诗化的山水之远,也许穷极一生也无法最终实现抵达。达而不达,也许并不重要。山水淡淡,人生至简,岁月不争,虽处红尘,却能自辟蹊径,去寻求另一种淡远。
心自远,天地自大。不携功名,不苟富贵,仰无愧于天,俯不乍于地,闲看溪桥花影,白云舒卷,悠然自得,快意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