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处,隐隐有花的香。
敏锐的嗅觉,轻触记忆的按键。花香,立即,浓郁如泼洒的陈年酒水,侵袭鼻腔,漫过心海,抵达脑际。
哦,栀子花香。
今年的栀子,已经开花了。
这开花的栀子,应该是在那堵高高的围墙后面吧。她贪婪地踮起脚尖,想看一看那株开花的树。
围墙太高,她太矮。她与那株栀子,只隔了一堵围墙,却永不能相见。
“婆婆,我可以带些栀子花去学校吗?”
“好的,好的。花,我已经给你装好了。记得每个女孩子都发一枝,千万别漏掉一个。被漏掉的孩子会伤心的。”
她从外婆手里接过花袋,安静地站着。等待外婆用小小的黑卡子,轻轻地把穿着的一只栀子花,别在她的马尾辫顶端。
外婆老了,黑发已经隐藏不住那些调皮的白发。那些调皮的白发,会如活泼的少年,很快占领外婆的头颅。
但,外婆的头发永远梳得水滑油亮的。有时,外婆的鬓边,会插一朵淡粉的月季。玉兰花开时,则是一朵小小的玉兰。
她最喜欢,看外婆鬓边的栀子花。不像月季那么大,那么娇嫩。亦不像,玉兰过小,过香。开了一层的栀子花,如一只素雅的蝶,悄然地在外婆的鬓边,幽幽地清香着。
那淡淡的白花,给老去的外婆,凭添了一些说不上来的忧伤。像是悼念过世已经几十年的外公。
每年,外婆都会在栀子花开的时节,来她们家住上一阵子。
她们家庭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栀子花树。夏日的清晨,一朵,一朵,白而清幽的栀子花,开得她们家的女子,戴也戴不完。
外婆把半开的花朵,剪下来,用绳子束好,挂在蚊帐里,衣柜里。家里便处处都是香了。
不管谁人来,只要她想要栀子花,外婆总是恨不得把树上半开的花,掐下来,全部送给来人。
有时,她会噘嘴不高兴,怪外婆送了太多花给别人。
外婆笑笑,轻轻拍拍她的手。“花,有人愿意要,多好。白白烂在枝头,多可惜。”
她那时还没有读过那首诗。“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只觉得外婆说的话,很在理。后面,再有人来,她便帮着掐花了。
外婆在吃药。她问妈妈,那些是什么药。妈妈说,有降压药,也有安眠药。
为什么外婆要吃安眠药?年幼她不知道其中的原由,但也没有多问。她,挨着日渐老去的外婆,沉沉睡去。
“栀子花 白花瓣 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你轻声说‘爱你’……”
那日,在幽僻的异乡小巷里,她听到这首歌,忽而,心,酸,疼,痛。
年少时光,永远逝去了。那段像栀子花一样纯白的岁月,再也不会回来。
那个记忆里的少年,终究牵了别个女子的手。不知如今,是不是也开始秃顶,大腹便便?
“花,有人要,多好。白白烂在枝头,多可惜。”
外婆的话,像一缕幽幽的香,从记忆里,氤氲开来。
情深缘浅。无可奈何。她不是他要怜惜的花。她只能白白烂在了那段永远回不来的年少里。
她瞬间也终于明晓,外婆为何要吃安眠药。几十年的孤独岁月,就算有儿女相陪又如何?
外公走了。外婆,便是一朵无人怜惜的栀子花,白白烂在了几十年寂寞的光阴里。
如今,外婆也走了。她们家的那棵大栀子树也早已枯萎死去。
旧日时光,流年深处,深深安放。
她,推上车,缓缓往路的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