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了,末寒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关于她的流传有多种版本,有人说得白血病死了,有人说另嫁他人不能生育,也有人说嫁人生子后离婚,生活凄苦不堪……
不论哪种版本都带着悲剧的色彩,大概都觉得她是不应获得幸福的人吧。而末寒内心是希望她安好,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嫉恶恨仇是一件累心费力的事。原谅与释然远比记恨来的轻松容易。
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景,记忆里的她小巧玲珑,短发小眼睛,性感的唇,笑起来时极魅惑。她牵起末寒的小手冲她笑。
后来,人们传言,她跟着爸爸私奔到这个封闭落后的小县城。县城里像她这样前卫时尚的女人寥寥无几,时而军绿色套裙、高跟鞋、红唇妖娆性感,时而,红色及膝丝裙娇柔艳丽……
走在街上男人们垂涎目光和女人们鄙夷的窃窃私语像剑一样锐利。她是无谓这些人的,我行我素,扬尘绝步。她眼里末寒爸爸是她的全世界。
末寒与她生活的时段里,她是个极其注重生活细节且有些洁癖的女人。比如,洗过的衣服袜子一定要有它该有的形状。所有东西都应该在它该搁置的地方。吃饭睡觉不能说话、不能发出声响、和人交谈必须看着对方眼睛、不能轻易打断别人说话、个人卫生要保持极度的洁净…
同时,她用暴力让末寒深刻记住了这些生活常识与礼节。直至今日末寒依然保留着一些她的生活痕迹和细节。
时间如流沙,柴米油盐的日子磨砺着她。她的爱也随时间极致疯狂,他对她偶尔的冷落或忽视便招致一场喋喋不休的吵闹。有时会因为争吵而引发大打出手,末寒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看着他俩天雷勾地火。
狼藉过后,日子还是平常琐碎的过。但暗里,末寒就得遭她的怨恨与发泄。打骂已是平常,偶尔也会在他面前控诉她,有多不听话多不懂事多讨厌。但他从不斥责末寒,更激起她对末寒的恨意。在她的意识里他的女儿侵占了她的爱,这是不可饶恕的。
九岁的末寒已经会做很多家务,洗碗、打扫、打开水、洗拖布、去单位食堂打饭。因为恐惧害怕,每一件事都做的细致反复。比如洗碗会一遍一遍的洗,洗拖布她会在池子里用小手搓的没有一点泡沫再用桶提回家。自行车要擦到反射出亮光才罢休,尽管如此,还是会被挑剔招致打骂。久而久之,爸爸单位同事的一些叔叔阿姨开始偷偷关照她,帮她打开水、洗拖布、帮她提水…
因为写作业不认真,末寒被她用尖锐的指甲一点一点掐破了脸皮。血一点一点渗透出来,她抹了白色药膏轻描淡写的说:“爸爸回来告诉他是你学骑自行车划破的。” 末寒忍着泪点头,当她把这些话重复给爸爸的时候,极度渴望他能仔细看看伤口辨别出来这不是划伤,可是并没有,他只是嘱咐以后小心些。末寒坚信爸爸是不知道这一切的,如果知道他是一定会保护她的。
他偶尔酒醉晚归,她便大闹。然后,从被窝里把末寒拎出来让她跪搓板到天亮。睡梦中懵懂的孩子都未曾明白是为了什么。
他加班,她彻夜不归,末寒抱着书包在楼梯上睡到天亮。有时,会被隔壁的姐姐带到她房间。有时被食堂的叔叔带到门卫室。末寒想,每个帮助过她的人都应该是天使吧!
也曾偷偷尝试着去找妈妈,妈妈见末寒时满目泪光,塞钱塞零食,然后督促她赶紧回家。可末寒知道她并没有家。一次,妈妈给她缝了个布偶娃娃,她藏在书包底层带回家。布偶被发现的时候她恐惧到极点,隐瞒了来路。她向爸爸控诉来历不明的布偶,最后,末寒承认偷了别人的布偶娃娃。女人说,看吧!你女儿小小年纪不学好,然后被打一顿了事。
又一次,她说末寒在她的发胶里掺了水。让她跪在搓板上拿苍蝇拍一个劲儿的抽脸,末寒拒绝承认,她从来不敢动她的东西。但是女人坚持并不停的抽打,末寒无助委屈的看着爸爸希望他能开口,可是,他躺在沙发上,用书蒙着脸一声不吭。最终以末寒的点头承认终结了这件事,爸爸的态度粉碎了所有的期望,她觉得她是个孤儿。
寒冷的夜,爸爸夜不归宿。女人开始歇斯底里,把末寒衣服扒光推搡到门外黑漆漆的夜里。末寒在黑暗里缩着身体拥抱自己。那一刻,只有自己才能给自己力量与温暖。
女人想生个孩子,爸爸总以不能生二胎为由拒绝。她带末寒办完独生证后,将她拖地撕打,母狮般怒吼。后来的日子她总会无来由的撒泼打滚,爸爸就更少回家,经常加班出差喝酒。末寒的日子愈加凄风苦雨,慢慢学会被打的时候不发出任何声音。学会自如的对着老师同学亲戚撒谎解释她的伤是如何摔伤、撞伤、划伤……
每天,她送末寒上下学,同学们羡慕无比的说末寒是个幸福的孩子。她静默不语,只有她知道那些漂亮衣服下有多少面目狰狞的青淤掐痕,每天回家要面对多少无休止的疯狂打骂恐吓。被棍子抽打,用指甲掐拧在小小身体上的时候,疼与恐惧是无边无际的。
她已经忘记了阳光的味道,心里滋生出黑暗诡异奸邪的花朵。她想像女人死亡的模样,锋利的刀尖划过皮肤时发出破裂的声响,鲜红的血玫瑰花一样盛开缓缓流淌……货车呼啸而过时剧烈弹出在空中形成美丽的抛物线……脑海中闪过如此场景时,心里有着狂逆兴奋的快感。可是,想象终归是想象。女人依然仰着美丽的脸在她小小的世界里肆无忌惮的存在着。
之后,她又想象自己陨落的画面,没有人会哭吧,也许都没有人知道吧。害怕这个残忍薄凉的世界。幼小的心里承载着那么多罪恶绝望恐惧的想法,却仍继续着小心翼翼的生活。
再一次被暴力,重重的撞击到头,疼痛无比。过了许久,末寒从地上爬起来忍着痛去了学校。次日课间操,老师发现末寒头部异样,头顶肿起。他问及,末寒低头说是门撞的,老师叫了家长但没有人来。二三天的样子,末寒的脸开始发肿发紫,脸肿的和鼻梁一般高。偷偷照镜子的末寒害怕的大哭。女人也有点慌神便以生病为由向学校请假。用纱巾蒙着她的头带着她穿过小巷去陈医生的诊所,陈医生是爷爷的旧友,看见末寒的样子当时暴怒。大声质问是不是被爸爸打的,女人立即否认末寒也很自然的附和是门撞的。从始至终,爸爸和亲戚们都一致认为是撞伤。从未认真细致的问过她事情的具体原由。
在一次课间休息,她鬼使神差的跑到姥姥家。她哭着诉说她被打的事实,那一刻姥姥和妈妈抱着她死命的哭。姥爷暴跳如雷召集家人商量如何如何,最终决定通过法律途径来要回末寒的抚养权。
继父和妈妈开始请律师打官司,妈妈见人就哭诉,扒拉末寒的衣服给各种各样的人看身上的伤。众人唏嘘不已,同情的神情言语纷纷而至,被继母虐待的事在小县城众人皆知,末寒躲避、羞涩、害怕。学校里不明所以的孩子,围着末寒安慰的、取笑的、同情的。她低头不语,那刻,真希望自己会遁地隐身。
开庭审理,结果众望所归,爸爸付了小学至中学的学费后便与末寒划清了界限。而那个女人被妈妈疯狂撕打了一顿,就轻而易举的抹去了她给予末寒那么多的恐惧害怕疼痛与黑暗……直至那时,她也没有看见爸爸为她做点什么,那种恨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时间推移,生活归于平静,末寒由姥姥姥爷抚养。后来,爸爸因为砍伤人被刑拘,而女人就此离开他的世界缈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