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情的轨迹发生变化，是我在查完成绩和爸妈去吃中午饭的路上。
我在手机上和平日并不算熟悉的同学聊着天，无非是问对方的成绩和想报考的大学。我也不知道当时
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应该是一种想炫耀“我考得不错”的虚荣心作祟——先探探对方的虚实，如果不如自己的话就能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安慰对方，从而无形中烘托自己。
所谓好学生的优越感与满足欲，大多不都是这样来的？
“兄弟，考得怎么样？我考得不是很好”
我打完字，觉得这一句既套了近乎，又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不会让人产生“他是来刻意炫耀”的感觉，大大提高了对方回复自己的概率。
我按下发送键，同时大脑开始飞速转动，“他平常跟我差不多，这次题难，分应该会比我低一些。”
我心里先给自己打了个预防针，走在身旁的父母都很高兴，因为按照我说的，我这次虽然发挥不太好但也是全省前几十的水平，所以除了全国前二的学校其他应该随便挑。
当然，是按照我说的。
“不太行。”手机上显示出回复，随即他发来裸分，我一看，脸上顿时感觉火辣辣的——正好比我高一分。
到嘴边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去了，老妈看我有些不对劲，便问：“他考得怎么样啊？”
我笑了笑，笑容中已带有勉强之意，我故作轻松地回答：“哎呀，就比我高一分！”
这时手机又传来一条消息，
“加了分也才全省几十名，估计只能去xx了。”
我这时才想起他是少数民族，能加20分，但又感觉哪里不对。
比我高了20几分也才全省几十名，那我……
我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回复到，“不会吧，我比你裸分低一分，都全省四十了。”
发完这句话我就开始焦灼的等待，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进饭店里的，父母拿过菜单要我点菜，我也是心不在焉地挥挥手，“你们看吧，我都行。”
我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希望是他看错了，至于谁更高已经无所谓了——现在不是优不优越的问题，而是体不体面的问题。
“你看错了吧？”
消息传来，我立马打开已经看过好几次的排名表，才发现自己之前看成文科的了，略带颤抖的手指不断向后滑动，然后停止，放大。
我迅速寻找着自己的成绩，就在目光定格的那一刻——服务员刚好把所有的菜上齐，老爸刚好“砰”的一声，打开一瓶可乐，老妈刚好把我最喜欢吃的菜夹进我的碗里。
我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一切都完了。
2
我再去学校是参加招生会，来之前爸妈反复叮嘱我，要拉下脸，多咨询老师。
“拉下脸……”
我双手插兜站在校门口，心中反复念着这句话。
轮胎与地面因相互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跟我一个班，但只算点头之交的小胖从自行车上跳下来。
我立马换上一副随和的笑脸，对着他亲切地问道，
“考咋样哥们？”
“唉，别说了……”小胖丧着脸，摆了摆手。
“都一样，都一样。”
随即我俩陷入一阵沉默，一起走进学校。
小胖推着车走在我的前面，就在快到教学楼门口时，他转过头来，对我说道，
“不过兄弟，你也别太难受了，没发挥好……这种事很正常。”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微笑着回道。
“嗯，我也没太在意。”
看着小胖的背影，我突然感觉自己很悲哀和可笑——我竟然会被比我更差的人安慰？
学生们都聚在教学楼外，我问过之后才知道老师们还没来。
“咋样？”阿鹏问我，他是我几个要好的朋友之一。
我摇摇头，看见他在用手机查些什么。
“这啥东西……”
“哦，是个根据成绩查大学录取率的软件，我帮你查了，你报xx大学应该可以。”
“xx大学？”
我这时才想起来，那所大学也不错，只不过以前从没有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毕竟那会心气儿高……
“xx大学的讲座在南校区，马上开始了，要去的赶紧去！”终于从教学楼出来个老师，扯着嗓门大喊，喊的正是那所大学的名字！
我的大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从没想到选择会来得如此之快。
去，也是狼狈地去——南校区离这很远，要赶时间只能跑过去，何况头上又顶着个大太阳。
不去，请问我还能进哪所大学呢？
我刚迈出第一步，又停住了，我觉得一切有些荒唐——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明明几天之前我还备受瞩目，优雅体面地握着主动权，现在却要像买保险的一样推销自己，看别人的脸色？！
我正在心里打退堂鼓，耳边又响起爸妈沉重且无奈的那句话。
“拉下脸！”
我狠狠跺了跺脚，不再犹豫，跑了出去。
3
“可以报但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我知道了，嗯，好，好，谢谢了，麻烦您了。”
我挂掉电话，又破灭了一个希望。
“真令人火大。”
那天从南校区回来后，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只有优秀的人和普通人，优秀的人掌握选择权，普通人只能被选择，所以我满头大汗地跑去只能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而成绩高的人却有足够耐心的老师可以促膝长谈。
我以前觉得这没什么，因为那时我也是优秀者中的一员，可以高高在上地看着那些普通人，甚至对他们报以足够的同情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成了一个普通人，成为了被同情，被安慰的对象，我几乎可以听到那些人带着伪善的面具微笑着说“没事的”，“看开点”，“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这样的话。
这实际上并没有嘲讽的意思，原因很简单——他们根本就不在意你，而我为什么会知道，原因也很简单——我以前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的愤怒不在于自己有多差，而在于有人比我好。
“不能这样下去。”我想出一个办法。
4
“快吃饭吧。”老妈把盛好饭的碗递给老爸，老爸接过来，拿起筷子，看着我说：“学校联系的怎么样了，xx大学可能性大不大？”
“嗯……”我点点头，
“那就好，快吃饭吧。”老爸脸上浮现一丝笑容，正要夹菜却发现我还是愣在那。
“怎么了？”老爸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我看了看老妈，再看了看老爸，终于说道：“我想复读。”
“什么？！”
“门都没有！”老妈还没搞清楚状况，老爸就把碗筷撂在桌上，“不就是阿湾考得比你好，你至于吗？！”老爸倒很清楚我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我这次是没发挥好，我也可以……”还没等我说完，老爸就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卧室把门重重关上。
“妈，我……”我转头看向老妈，正想继续说下去，却发现老妈已经眼角带泪。
“儿子，别闹了！”老妈话中带着一丝哭腔，“高三有多辛苦，你自己知道，再复读一年……”
“妈，相信我，我扛得住！”我坚定地说，但下一秒老妈就说出了那句我最不想听到的话。
“万一你明年考得比今年还差，你怎么办？！”
我的内心防线在此刻被击个粉碎。
“所以，别折腾了，咱老老实实地上xx大学，好吗？”说罢，老妈擦了擦眼角，起身走进卧室。
我瘫在椅子上，仰起头，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原来连最爱我的人，都觉得我做个普通人没什么不好。
5
我得知我被xx大学录取是在晚上，我和同学看电影的时候。
我打开手机，班群，学校群，动态，朋友圈全炸了，阿鹏也给我发了四条消息。
“兄弟。”
“恭喜。”
“你被录取了。”
“记得请我吃饭。”
我其实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那一刻一种复杂的感觉还是涌上心头。它夹杂着喜悦，欣慰，释然，解脱，当然，还有淡淡落寞。
“就这样了么。”我按黑屏幕，继续看电影，但没过多久，我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手机，给阿鹏回了一条消息。
“好”
被录取后就会请各类亲戚，对我而言，因为高考失利，所以这件事的场面和重要性就大打折扣。
有的亲戚是真的祝贺，有的亲戚是真的惋惜，也有的亲戚是真的落井下石。
对于前两者，我感谢，对于落井下石的，我也理解，毕竟这是身份转换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阵痛，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老爸老妈，没有做到该做的事。
那么，现在呢？
“叮铃铃”，七点，闹铃只响了一下，就被早已等候多时的手迅速关闭。
我挣扎着起身，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想了好久才意识到这是那里。
“大学啊。”
我跳下床开始穿衣，洗漱。
收拾完毕准备离开时，我翻起被扣在书柜第二层的镜子，看着镜中熟悉也不熟悉的自己。
优秀者？普通人？
我笑了笑，推门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