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父亲节，朋友圈里都是孝顺的好孩子，铺天盖地的祝福从凌晨到现在！
我的父亲大概不知道现在还有这样的节日，当然就更不可能想到儿女会有所表示，大概依然还是如常忙碌着。
因为方言的原因，我们兄妹叫父亲都叫“爸（第一声）”，读起来似乎不够响亮和情感充沛。事实似乎确是这样，农村人哪来那么多的情感表达？拥抱，亲吻，说“我爱你”……这些都难以启齿或是太过矫情。
但是，爸是确实很爱我们的，用他自己的方式。特别是爱我。
我生活在一个大家庭，爸是把兄妹情看得特别重的人，他排行最小，侄儿侄女一样疼爱，所以，小时候，家里每天都好热闹，哥哥姐姐们只要有空都会来串门，特别是夏夜，爸是最会讲故事的人，吃过晚饭，人人摇着蒲扇聚在院子里乘凉，二爸和爸大概是主角，二爸会讲他们小时候的故事，爸会讲的就多了，黄梅戏经典曲目《女驸马》《狸猫换太子》，京剧《包公铡美》《四郎探母》……兴致高的时候还会唱上几句，书上看来的故事就更多了，什么隋唐演义杨家将呼家将西游三国水浒传……那时候，爸大概是全村学识最高的知识分子，说话喜欢用成语，喜欢用三国水浒里背下来的诗，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这“非凡的谈吐”给他挣下不少好名声，最让他自豪的大概就是这个好名声，还有来自侄儿侄女的崇拜，当然，我那时不过四五六七岁，并不知道崇拜，却也知道爸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特别记得我上学那一年，六岁吧，小不点点跟着七姐去学校报名，爷爷辈儿的启蒙老师（我的启蒙老师）虎着脸问会数数吗？我哭丧着脸从1数到100，数完后眼里还有眼泪，使劲眨巴着才没有掉下来，数完就报名入学了，一年级！
后来爸说有一次碰到老师，老师说：“你家丫头好啊，好好培养！”这个大家庭将近二十个男孩女孩，只有我在爸的坚持下读书上学，大概是得益于这句话的。爸今年七十八岁，这句话仍然时时挂在嘴边，大概也是得益于这句话，几十年如一日对我几近溺爱。
妈妈特别不以为然，说爸惯孩子，可是爸理直气壮，说丫头识惯，几岁就会拔秧放牛打猪草，放鹅放鸭挖荠菜……他们谈起往事我总是被夸的，虽然那是一段贫穷到几毛钱都要不到的年代，我确实非常幸福。
冬天下雪，早上开门一看，妈说：“下雪喽！”爸还躺在被窝里，听到下雪就顺口一句“丫头今天不去上学，下雪怎么走？”我像喜获圣旨，美滋滋假装睡得很香，哥哥还得照常去学校。起床都不用的，妈把早饭盛好，我和爸就这么坐在被窝里吃完早饭（不刷牙的吗？不记得！），坐在爸怀里，他披着棉袄，拿书读，家里其实没什么书，反反复复就是西游三国水浒封神榜，要么读我的语文课本。想起这段往事，心都是温热的。
年岁渐长，我开始知道家里的困难，知道妈妈好辛苦好辛苦！印象中最清晰的一次爸妈吵架，那时候确实太小，根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只知道妈妈坐在门槛边的小凳子上一边哭一边说：“你给钱，我回娘家”，我窝在妈妈怀里跟着一起哭，哥哥也傻兮兮的哭丧着脸站在妈妈身边不说话，我当时没有任何是非对错的认识，只知道妈妈在哭，后来姑妈闻讯赶来，对爸好一顿训斥然后把妈妈接走了。
特别记得有个夏天的傍晚，我站在门口等妈妈回家，天色渐渐昏暗，家里黑灯瞎火，我固执地站在门口，哥哥拉我也不肯进屋，远远看到一个矮矮的身影，觉得是妈妈，迎上去不是的，是大姨，大姨从苏北坐车过来的，那时候需要两天的车程才能到，妈妈随后也到家了。现在回想起来，大姨看到她的二妹背着一大捆柴禾走进院子，应该特别心疼吧。家里点着煤油灯，很晚，都听到他们在谈事情，第二天就开始问我可愿意跟大姨去江苏，不然，就没有书念。小时候确实是很懂事的，没有任何波折，我跟着大姨来到苏北。很多年来，大姨一直提起这件事，她一直瞧不上爸，说爸无能，一家子人都养不活，我虽然知道这个事实，却很不爱听。
现实会让一个逐渐长大的孩子明白一切，后来，家里确实太穷，在大姨的张罗下举家迁来苏北这个不算富裕的小镇。爸妈开始尝试各种营生，均以赔本收场，大姨简直要说的爸一文不值。估计爸那几年过得最憋屈，他离开故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流落异乡听不懂别人的乡音，估计是对妈过于依赖，脾气更坏，妈妈忍气吞声，找不到倾诉对象，后来我便成为妈妈唯一的知己，听她哭诉。
从那时候开始，我逐渐强悍起来，强悍到可以呵斥爸，自己的亲爸，无论多难多穷都不忘宠我的亲爸。说来也怪，妈说，你爸这辈子脾气一来，谁的话都听不进，唯独怕你！很多事情不等长大成熟，如何明白？我是爸的希望，安心宝，他一辈子无条件爱我，任何时候都觉得我是最好的，最懂事的，最有文化有思想有知识的，哪怕那时候只是一个中小学生，他仍然觉得这个女儿的话都是对的。
于是，几十年来，我们家无数次爸妈争吵，妈妈哭诉，我教训亲爸……周而复始，这样的家庭大概也是和谐的，因为爸总是自己被女儿说教后无条件投降，笑着说：“小丫头，你就知道跟你妈一条心！”然后冰山融化。穷怕什么？老爸还是会在一天忙碌后，昏黄的灯光下拿起水浒三国封神榜，而我，已经能辨别他读书时候的诸多错字了。
爸一辈子喜欢炫耀，对外炫耀的就是自己“不俗的谈吐”，再就是女儿，在苏北读书成绩好，连安徽老家的什么叔伯爷爷都知道，很多年后回乡大人们还对我啧啧称赞，那可不是爸的功劳么？我妈经常用“丑出三省”这个词语笑话他，说你还没做点事呢全天下都知道了！小丫头要是考不上看你以后该怎么跟人吹？他特别满足，说我小丫头怎会考不上？十八岁上大学，将来做个好医生，记者，律师，老师……所有他认为高尚的职业都被他丰富的想象过，我的自信大概就是源于此吧，每天都在爸的美好构想中构想自己未来美好的生活。
毕业后认识先生，来苏州的第一个月，手机不小心弄丢了，新地方生疏又忙乱，竟然一个月没有给家里打电话。后来回家才知道，爸那次急得生病住院。每天都念叨丫头一个人在外肯定被人欺负或者被骗不敢跟家里人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又完全没办法找到我，得不到我一点信息，没两天就病倒住院。哥嫂都都埋怨我心大！我简直无地自容。连道歉都不用，爸爸从来不会生我气。
过年回家，刚下车就看见爸站在路口，迎上来一迭连声说：“我的乖乖long（方言爱称），你可回来了！”妈说听说我今天回来，他吃过午饭就站在路口张望。苏北的那个冬天阴冷多雨，他站在路口望着每一辆奔驰而过的客车。有车停下赶紧挤上前看看有没有自己的闺女，一次一次失望吧，一次一次又重新燃起希望，下一辆车又出现在视野里。终于盼到我下车，瘦弱的爸抢过我手里所有的东西，我空着手跟着他回家。
路上就说：“姑娘家家的，不要跑那么远，就在家附近多好！”我无言以对，那时候根本不懂得考虑父母的感受，一心向往爱情与远方。
爸虽然生于旧时代，似乎也能与时俱进，从来不像人们说的父爱如山，父爱无言。爸从不吝啬对我的溢美之词，昵称爱称几十年如一日。前年年底，爸妈来我这里，我开车带他们回去苏北看外婆，一路高速，原本晕车的他一路安好，心情特别好，走到服务区下来休息，爸从车上下来，舒展腰身不无自豪地说：“我的乖乖，你怎么这么好，这么让我舒心？是个能干豆子，我好想抱抱你呀！”我立马走上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成年后这是第一次拥抱自己的爸爸！妈妈在旁边用一贯嘲笑的口吻说爸一辈子眼里没好人，就自己闺女是最好。
如今爸妈学会微信视频，每每拨通视频电话，爸爸总会凑过来亲昵地喊我：“我的乖乖long！我又看见你！我就想跟你说话……”我的心简直要融化掉，自己年届不惑，老父亲还把我当做小宝贝一样疼爱和牵挂。世间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人吗？
今天是父亲节！愿天下父母安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