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禾隐
杨羽带着耳机,火车在轨道上飞,把一切都往后抛去。他脑海里一幕幕闪烁的,全都是一位位定格的景伊。
笑着的多,也有不少她静默的侧脸。
六天前的下午,杨羽在一家空间略显局促的旧书店里遇到了十年未见的老同学。
他感觉手心里冒出些汗,向她的背影走过去的时候,心也跳得快了一些。
女人转过身,眼眸正对上了杨羽那比当年更幽幽的眉头,他带着复杂又惊喜纯真的笑。这样的笑似乎也感染了她,她短暂的发愣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杨羽!”
他们确实应该是十年未见也能一眼确定认出彼此的关系。
十年前,景伊是杨羽的学妹,他们同在大学的一个艺术社团。杨羽弹吉他,景伊唱歌。景伊入学第一年的元旦,他们一起登台,唱了一首周杰伦的歌,《甜甜的》。
那之后,也可能之前就开始了,他们之间,总弥漫着丝丝的甜。
杨羽一直都记得,那次景伊突然挨着坐到正在调弦的他的身边,喃喃耳语般:哎,那种互相欣赏而又互相成全的关系真好……大概就是,哎,我写了首歌,而你唱得就好像一个很会唱歌的我。我拍手,呆呆望着你;你满足,浅笑中带着泪。
她刚说完,就“碰”地一声打开了手里的可乐,递给了脑中已一片空白的男孩。
如今,两个人坐在酒吧里,杨羽看着台上弹唱的人,脑子里这一幕反反复复似乎停不下来。于是他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向眼前的女人发出了邀请,他邀她登台,同唱一首歌。他已经多年不弹吉他,那些和弦已经找不回来了。如今,他要一展歌喉。
他们在台上坐定,台下响起些友善的掌声,他们对视一眼,气氛很好,可没想到,第一句他就跑调了。
他也不禁跟着台下的酒客一起笑了起来。
景伊却只是轻轻提了提嘴角,她接下了他跑调之后的下一句,台下的人一瞬便被她的歌声吸引,台下很快就变成了喝彩。她似乎是帮他解了围,又好像只是很想好好唱完这首歌。他望着十年后的她,有些失神。他突然振作起来,跟她合唱完了这首歌。
他们在掌声里下了台,杨羽恍惚间觉得,他们好像一对被祝福的新人。
景伊又要了杯酒,杨羽也要了一杯,杯子撞在一起,他们一饮而尽。
“你唱歌还是这么有人气。”
“天生丽质没办法。”
从酒吧里出来,他们并肩走在街上,路灯似乎一直亮到了世界尽头,杨羽不禁思索着他们与十年前有什么不同。
十年前,她会挎着他。他们没有任何愁苦,只有这世上最无暇的“在一起”。似乎他们一起走着,就一定能走到世界尽头去。
如今他们却并没有表现得多亲密。
旧人就在身边,往事也萦绕不去。可他们却只是并肩走着,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走过这短短的一个夜。
“你来待多久?”
“你住在这吗?”
他们同时发问,却也一起得到了答案。
她在这里,而他不在。
他们继续恢复了沉默。那种好似许久未见的好朋友,因为环境人际的变化与不同,而变得话题萧索而陷入的沉默。
杨羽突然停了下来,他的沉默似乎并不是为此。她也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他。
十年前,他们唯一没有挽手一起走的那天,他也是这样突然停了下来,告诉她,有个很好的公司选中了他,他要去那里工作,会离她很远。她其实早就知道,但回头看着那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她还是忍不住奔向了阳光明媚的他。
如今,她也像当年那般回头看着他,他似乎有些变了,还谈不上老,但确实像个叔叔了。
这样的偶遇她并未觉得浪漫,反而让她有些懊恼。她似乎已经想不起来他们后来为什么不再联系了,她也再谈过几个其他的男友,分手也并不会让她如何心塞难熬,工作上她也做得游刃有余,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如今,冲动和戏剧化只会让她陷入不安,她并不喜欢。
就如刚刚在酒吧里,她那般投入地唱了一首歌,就如刚刚他们并肩走着,她嗅到了他身上那淡淡的沐浴露的气味,这些让她似乎陷在了一股无名的情绪里,满是暖意和放纵。这让她不安,而她对这多年未曾光临的不安,感到不满。
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成熟标志吧。
可她却突然想起来单位里新来的那个小姑娘,在干了有半年之后,她突然问她:“景伊姐,你说咱们这样每天按部就班的,是不是太没意思啦?”
她淡淡笑着:“那你说什么有意思?”
“未知啊!未知最有意思。”
“那……如果你谈了恋爱,也希望你们的未来一直充满未知吗?”
“是呀姐,我只知道如果爱出现,那一定是在我活着的当下,未来它会不会还在,是什么状态,我不会知道啊,因为是爱情啊。”
那时候,已经在职场打拼过几年的景伊,忍不住拍了拍那姑娘的肩。以前她也总觉得“未知”是个褒义词,但那似乎是对于充满勇气的人而言。她已经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冒险家。工作上不是,爱情上也不是。就如她觉得遥远的距离是她与杨羽的鸿沟,她便缓缓遗弃了那份想要联络的心情。
她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然后听从家人的安排,按部就班地工作到了现在。
如今的景伊,大概已经忘却了,当年那个冲向杨羽的自己。她习惯了这安稳而巨大的生活的惯性。她变成了这平淡恒星的忠实卫星。
她也想过,也许某颗流星会把她带离这轨道,就像此刻,站在身后凝视着她的杨羽。
然而,却如当年一样,他再次宣布了要离开的消息。他告诉她,明天一早要赶火车,现在就要回酒店和同事交接工作。他又要走了,跟她走着走着,突然就又要走了。
此时,她却突然感到有些轻松,但也不可否认那隐藏在心内深海的失落。她潇洒地摆了摆手,似乎显得有些遗憾:“那只能下次见喽。”
“交接完工作我再来找你。”
“啊?”
看她否认了晚上还有其他事之后,杨羽便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他们刚一见面,杨羽便急切地要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手机,QQ,微信和邮箱。她感觉杨羽就像要笼罩般地抓住自己。
看着开远的出租车,景伊站在路灯下,突然想起一句歌词来:是爱情说谎,它带你来,骗我说,渴望的有可能,有希望。
她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正要转身准备离开,却收到了他发来的信息。
“我们,还能继续吗?”
“如果下次还能偶遇的话。”
景伊考虑了良久,觉得还是这样回复最妥当。不能冲动,她掐灭了那冉冉的期待,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那晚,杨羽并未再找她。
他已经找到了她。
下次偶遇吗?他看着窗外飞快后退的原野,禁不住笑了起来。
六天前,在与景伊分开之后,他先去了那家空间局促的旧书店。一位有些婴儿肥的年轻店员,听了他的故事后很感动,他抓住杨羽的手,有些激动:“杨先生,我刚刚查了一下,景伊小姐七天后来还书。你们的故事很感人,加油啊杨先生!”
于是,他早早安排好了工作,还提前一天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他满怀着再见她的憧憬,感受着火车与自己离她越来越近。
然而,在他离开之后才过了三天,景伊便去还书了。那天,那位微胖的店员休假,那天,她也未再借别的书。
这世上的偶遇,实在太难得。如果喜欢,就常联系吧。偶遇妙不可言,但每一天实意真心的联络,也是珍贵的长情。
毕竟,七天,也很漫长。
文/旧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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