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还是个白大褂里藏着耍酷的T恤、脚底生风的肾内科住院医生。
病房基本都是慢性肾脏疾病的患者,他们的最终命运大多很难逃过透析。
长期透析,是救命的无奈之举,很多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并发症,比如丙型病毒性肝炎。
一天,有一个病人突然心跳骤停,科室立马启动抢救程序。
不知何故谁把病床调得特别高,做胸外按压够不着。
情急之下,顾不了许多,我直接跪到了床上,竭尽全力抢救。
结果不如意,病人还是走了。
从抢救病房出来,门口围观的一个家属用惊呆了的语气说:
“董医生,你太狠了!”
“?”
“你刚才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害怕,都跪到了床上!你真下得了手!”
毛毛2岁左右时,有一次我们玩拔萝卜的游戏。
他往后猛地一蹲,他肘关节脱位了。
非常痛,不能动,否则疼得更厉害,毛毛哭得不停。
赶紧电话咨询一个骨科医生,他想在电话里指挥怎么复位。
我根本下不了手,只好抱去请他帮忙。
离开医院越久,我越来越像没有学医的人那样,不再能客观冷静对待生命的无常。
做医生,每天面对生老病死,但不能伤春悲秋。
即使病人在你眼前痛苦挣扎,你所想的应是痛苦的可能原因,而不是慌张得只顾同情。
那个家属对我说“董医生,你太狠了!”,我回答她:
“如果我跟他们一起哭,才是太狠了,才更可怕。”
随时像一个战士,警惕地观察敌人的动向,保全全部的精力去迎接战斗,这才是医生可靠的的行为方式。
感情用事会坏事。
医生给熟人看病,常常不是判轻了就是判重了,很难做到不偏不倚。
给不认识的人看病,想的都是患病的可能性、概率、原因、线索等。
而熟人,那个常常和自己一起活动的人,应该不会生很严重的病吧?
七拐八拐找来的“熟人”,会特别小心,生怕说得不留余地反被抓住把柄,连跟介绍人的关系都堪忧了。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不过,即使原本素不相识的普通医患,时间久了,也会生出类似于过去邻居的亲近感。
肾科的病人,有不少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在医院外的场合遇到,也会像熟人一样打招呼。
可是,透析的名册上,总是不可避免地新老交替。
一个熟悉的老“邻居”离世了,走过他最后住的病床,再“硬气”的医生,也会心有感慨,再深吸一口气,努力不去想。
不然呢?这日子就没办法有劲了。
最近家里有人突然生病,无奈、伤心。
可也只能坚强起来,一步一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