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知道吗？

迟迟不愿把“与母亲的关系”这部分内容扯开来写，还有一个深层原因，因为在我心里感情的天秤一直是向着爸爸倾斜的，过去如此，现在依然如此。我不想否认自己的这份情感，同时又在心里自责着：怎么能把小时候受过的委屈感受到的痛都往母亲身上推呢。比如，小时候我挨过你的打，也挨过爸爸的打，爸爸打的次数不多但下手狠，可是爸爸打的情景我真的已经忘记了，反倒是你那一次次的巴掌在我心里留下了毁不掉的痕迹。因为那就是我和妈妈连接的唯一方式啊！

你含辛茹苦的形象又是如此深刻地印在我心里，反反复复地书写了很长时间，我还是只肯在自己的世界里游走，与“母亲”的关系这个话题本能地还是采取回避的方式，我写不出更多的细节，因为那对我来说像是在控诉，控诉一直为家庭在付出的母亲，那就是“不孝”。为了保持内心的平衡，我无数次压下自己的情绪，既然感恩的话说不出口，那就也不要写恨了，以此求得心理上的安慰。

课堂上周老师的一句话点醒了我，他说每个人对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不一定非要保持相等的距离。原来是这样，那句话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释然了。

在亲戚朋友眼中，孝顺、懂事一直是我的外在标签，我也享受着被如此称谓，爸爸去世后我俩之间的冲突不断，我也认为那是哀伤期的正常状态，我们都需要释放悲伤，只是方法不恰当而已。两年前，在一次工作坊中做小组练习时我完全无法开口与“母亲”对谈，爱、恨都说不出口，那场面让我惊恐之极。之后，我开始认真审视我们的母女关系，当我把自己作为一个正常人看待时，再回想发生的种种，我发现我们之间的冲撞不仅仅是因为彼此意见不合，不仅仅因为你老无所依的孤独，不仅仅因为我照顾你时的疲累，过去的这些年我们被捆绑在一起根本就没有分开过，你是我的影子在身边挥之不去，我当你的替身为你发声呐喊。

当哥哥羡慕我被“无微不至”地照顾时，我一点儿都不开心，生活中的极度依赖一定会在其他方面付出代价的，那就是精神上同时被控制。而我骨子里又极度不愿意接受所谓的遵从意识，这让我时时陷入痛苦中又不断自责，责备自己在家里怎会如此固执和任性（多少年了，我对自己的这种状态一直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那种精神和躯体分离的感觉太过痛心，而我还要把心痛的感觉屏蔽掉。现在我知道了，那是我极力想去挣脱却又挣脱不了的束缚）。十一二岁我开始在心里有意识地和你对抗，用自己的方式。因为那时候开始我不再听话时你不会再打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胆子越来越大，语言上行动上伺机而动，在家里表现的越来越任性，即使这样，束在身上的那张网实在被你编织的太牢固，我再任性再固执也不敢彻底挣脱，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长出冲破牢笼的力量。

17岁当兵，那是我生命中一次重要的离乳期，是爸爸把我强行从你身边推走。我以为远离你终于可以争得一处自由的天空，那时心里苦闷之极给※阿姨写信倾诉，我在信中说了句“我妈妈脾气不好”这类“出格”的话，后来你知道了这封信的内容，我记得你当时说话的声音没怎么严厉，因为那时候，你与我相处的方式已经改为示弱而不是逞强了，你只轻轻地说了句“怎么能跟外人说这些呢”毫无其它责备，但只这一句话，就把我那异想天开的梦一下子打碎了，我如同做了一件多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被人偷窥到了一般，羞愧得不知所措。就如同我经常被叮嘱的那样：你太幼稚了、我们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那些说教一下子又翻涌了上来。是啊，受“保护”的感觉多好，永远不会被风吹着雨淋着，我怎么这么不知足呢。刚刚想苏醒的心一下子又被压回了原态。有一次我翻以前的旧物，发现了好几个漂亮的笔记本，里面无一例外地被撕掉了好几页，那是二十多岁时写日记时撕下的，本子尽管已不完整却一直被我留存下来。高中时是我最苦闷的成长期，每次想偷偷地写日记，最终的结果都是记了几页后又被我撕掉，这种不敢保留日记的情形一直延续到二十多岁我自己有了独立的空间后还是会害怕，哪怕写下一丁点带有自己情绪、情感的文字也担心会被别人看到，好像带有感情就是主观，就是不洁之物。

时时被叮嘱的那句话“家丑不可外扬”深深地刻在了我心里。十几岁时我不敢表达，到了三十多岁我依然被训导着要忍。我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那是因为我已经忍不下去了，我的身体我的情绪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再以忍耐的方式生存的话影响到的不仅仅是我自己，我已无处可逃。我疑惑按照你教的方式过了这么多年，我怎么过得一点儿都不舒心也不快乐更无法施展包容之心呢，如果生活就是这般苦难这般压抑的话，那被成全的又是谁？生活的意义又在哪里呢？你口口声声说所做的都是为我好，这个“好”的结果在哪里，我怎么总也盼不到头呢，为什么生活出现状况时我感受不到任何支持的力量，却还在不断被说教拉扯着。还能被拉扯是因为我被拿捏住了“父母的爱大于天”的说辞根植在我心里，我从没有想过要怀疑要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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