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座位上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两个哥们也跟着站起身来,试图拉住我:“别走了,再喝两口吧?反正你老婆也不在家里,你着急回去干吗?”
我摆了摆手,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我看到王二的脸上透着一股子绿气,这小子最近也不太顺,在公司做尽好人仍旧被老板当跑腿的使唤,搞点小投资买什么跌什么,家里老婆带着女儿回了娘家,他已经有阵子没好日子过了,那什么来着,就跟他在饭桌上说的“这日子活得跟狗一样。”
我又看到陈三,他的脸上更精彩,红黄交替,红的应该是酒劲上了头,但是那黄色却透着病容,让我感觉这小子一定肝功能不好,想起他在酒桌上感叹家里的媳妇和妈一个个尾巴上了天,她们好的时候就忘记了他这个人,故意把对方捧得高高的,下一刻两个人又水火不容,还是把他夹在当中装孙子,他说“地位连狗都不如。”
我看着他们,突然看到王二和陈三眼中的同情怜悯之色,他们拍着我的肩膀叫着兄弟,口口声声告诉我会好起来,会什么好起来?我迷糊的脑袋里想起了那张顶着一头红发的刻薄脸,用红唇对我吐出几个字:“爱过不过,老娘不稀罕你,有本事你就别来找我。”
猛抬起头,发现王二和陈三来不及收拾自己的表情,他们打量着我的此刻眼中有着种庆幸,分明说着“至少我比这哥们日子过得滋润”,我顿时推开他们,向门外走去,王二立刻赶了上来说道:“你这样子怎么开车?我们哥几个都喝多了。”
陈三一拍脑袋,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我们找代驾吧。”
于是我踉跄到了停车场,打开自己车的副驾驶座,坐上去大声呼喝:“快开车。”接着把鼓鼓囊囊的小包放在自己腿上,女代驾司机露出一副有些不高兴的表情,正准备开口,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头,于是我非常不耐地叫道:“快开,老子难受得很,再不开我就要不客气了。”包裹在膝盖上滚了滚,拉链微微拉开了,里面露出了我今早买的双立人刀,我不是惦记着老婆爱吃生鱼片吗?特地买了这把用来切鱼片的刀。我随手把包的拉链系上。
代驾司机的瞳孔收缩了,她颤抖着系好了安全带,然后吸了口气,转向我,用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说:"要不要吃鸡翅?”我扫了她一眼,这个女人顶着一头有些蓬乱的红卷发,眉目之间依稀让我想起了晓晴--我老婆。
晓晴自从发福后,成天忙着穿衣打扮,跑美容院,隔三差五和朋友去做个脸或者健身,那顽固的她自称“喝水也会长胖”,一边却总是在电视前吃着薯条鸡翅等垃圾食品,然后也用同样的表情问我:“要不要吃鸡翅?”
当然不要,我厌恶地摇头,“快开,啰嗦什么。”这年头,任何人敢往你脸上爬,连个小代驾都这么没分寸。
女代驾司机悻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把肯德基的纸袋放在正副驾驶座之间的地面上。车子缓缓驶离了停车场,汇入夜幕下的车流。我把头抵着冰凉的玻璃,世界在窗外忽明忽暗,让我有种疏离感,想起今天早上和老婆的谈判:“你不准再见阿明了。”
老婆有些心虚地:“他只是我的工作伙伴。”
“谈工作谈到床上去了?”我努吼。
“你胡说什么啊,王八蛋!”老婆明显有着比我更高的嗓门和更大的火气。“没本事挣钱还尽不干人事,有你这么冤枉自己老婆的吗?我和他就吃几顿饭碍你什么事了?我们谈的是工作,你能听得懂吗?”
我突然像山一下颓倒,坐在地上:“可是我看到你们从一个酒店出来了。”
老婆愣了几秒,指着我说:“那又怎样,你还是没证据地乱猜想,我们是去找生意伙伴。”
“802房。”我虚弱地报出房间号,“我那晚就在隔壁,803。”
“你!”老婆哑了,突然又叫道:“还不是你没用,单位工资发不出,只好靠我养你!你有本事不要老婆养。”然后甩门离开了,我知道,我即使追上去,追回她的人,也追不回她的心。
头上,吊灯在拼命摇晃。
而眼前,车流的光线也拼命摇晃,我看着犹如光带一般的车河,恶心欲吐的郁闷感席裹全身,我-要-回-家,我要赶紧回家,眼前的光线迷离成一团,我有些奔溃地低泣着,挠着脑袋叫:“开那么慢,快点,死女人。”
旁边的女司机开始絮絮叨叨着什么,我其实并没有听清,只是在她提到从小自己生活的时候,我想着维持一些仅有的礼貌,勉强跟着她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谈下去,同时借助这些无营养的交谈来缓解自己身体上的不适。只是当她提到“肥胖”这个话题时候,我才真正打量了她几眼:丰腴的身躯,侧面看就可以看到隆起的双下巴,嘴唇嘟起,应该是个平时爱笑爱闹的人,但是眼神非常闪烁,让我想起了晓晴,总是以类似的表情用眼睛的侧光看着我。
路灯照耀在车子前方,形成一片浅色的光晕,这时候开车似乎有一种梦幻感,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开到无穷尽去。行车的方向车辆渐渐稀少,我居住的郊区应该不远了。
“当然,所以我才愿意帮你呀。”代驾司机用故作发嗲的声音说道。“帮助别人让我感觉心情很愉快。”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且浑然想不起她谈的是什么话题,想起那红发下的红唇吐出这般的字眼,不由觉得毛骨悚然。
于是,我勉强用轻松的口吻说:“行,那你就帮我这一回,我会记你的恩的。”
汽车行驶的速度加快了。我的眼睛余光里发觉司机的表情变得十分狰狞,于是我突然一惊,难道我遇到了劫匪?现在前方的道路两边人烟稀少,已经出现了些许农田,她把我带到这里想干什么?于是,我的手伸向了包里的尖刀,紧紧握住它,这时我才感觉到些微放心。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辆飞速行驶而来的卡车,司机迅速地避开了卡车的方向,然后车子却猛然一歪,撞上了桥柱。巨大的冲撞力袭来,车子发出轰然的声响,引起了大桥附近警察的关注,当他们迅速围拢过来时,看见女司机迅速冲下了驾驶室,哭喊着向他们跑去。
“救命,有人绑架了我,就在车里!!!”
车中,没绑安全带的我,前额撞上了挡风玻璃而陷入昏迷,无意识的手中却始终握着一把尖刀。只是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关头我没有忍住,呕吐物喷了出来,落在我的身上和玻璃上,狼藉一片。
在昏迷中,我的脑海中响起了那个哀求的声音:“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今天上午,在目睹晓晴在嘲笑我后试图离开,热血涌上了我的脑海,于是我狠狠地举起板凳向晓晴的后脑砸去,她倒了下去。我以为,她已经被我杀死了。于是我匆忙地把她的尸体搬上了车,路遇朋友,又被拉去喝酒,本来打算趁早脱身,可以去掩埋尸体的,没想到却错上了别人的车,还把对方当成代驾司机,而显然对方也把当成了劫匪。
而此刻,路灯照着我的车,它正停放在酒店前的原地,和我上的这辆车同一车型,尾号只差两位。车在路灯下闪着光芒,当偶尔有车辆经过的时候,车子的边缘亮起了一串反射的光芒,然后渐渐消失。
晓晴在昏迷中醒来,眼前一片黑暗,她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脑后的伤口抽痛,局促的空间令她难以呼吸,于是她试着抬起双腿,一下下撞击着车廓,在停车场发出了单调空洞的身响,一个路灯下显得孤独而黑暗的身影闻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