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洗澡远没有现在这么方便,在家里就能解决。天气暖和还好对付:挂上塑料浴帐、生上煤球炉子。冬天来了,只有去澡堂。
对大人们来说,泡澡绝对是很享受的,热腾腾的大池子,烫人的热毛巾……而对我来说,洗澡是件充满恐怖的事。
县城里只有两家国营的澡堂子,十字街一家,南门一家。规模都差不多,都有两口水池,一个水池有篮球场那么大,一个只有10来个平米,大池子里水不太烫,比较温和。小池子要热得多,上面还铺了栅栏样的木隔板,可以熏蒸。
立冬后,街上的电线杆上会贴出一片红纸:环峰浴池本月8日开张。我知道,这回躲不过去了。
每逢周日,父亲必定领着我们俩兄弟洗澡。“把身上脏出出清。”在母亲的叮咛中,父亲押着我们俩兄弟,带上“一枝梅”香皂、洗换的衣物,上澡堂子了。
推开厚厚的门帘,澡堂子特有的混杂着肥皂、汗味扑面而来。进热水池子的大门是木门,门后坠着重重的砣,用力推开,一片蒸汽弥漫。一个个或白胖或黑瘦的影子在朦胧着变成了剪影。小城不大,父亲几乎都能认识。一边高声的打着招呼,一边将我们俩兄弟赶下水池。然后,大人们就在一起谈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喧哗声喧腾着,俨然一个社交场所。
如果洗澡是到大池子里泡泡,我还是很乐意的。
可惜好景不长。
最多五分钟,父亲就会让我躺倒池子边沿上,用毛巾将我搓得浑身通红,然后再到小池子里——那里的热水简直烫死人——冲洗一番。真是酷刑一般。
现在想来,父亲这样做当然是对的,皮猴子一样的我,一个星期下来,汗水站着污垢身上都发粘了,搓出来的脏一条条的像白蛆一样。
澡洗完了,接下来就是该我们享受的美好时光了。
之所以在一百个不情愿之后还走进澡堂子,就是等着这一刻。
用热毛巾把擦干身体,穿上干净的衣服后,照例,父亲会给我们一个大大的福利——每人一包五香花生米。这么好吃的花生米好像也只有在澡堂子里才有的卖。五分钱一包。卖花生米是位老人家,就在澡堂服务台前,旁边放着一本不全的书,一个竹篾编的篮子。他一边随手从一本书上撕下一页纸,折成一个三角包,一边从篮子抓一把花生米包进去,嘴里吆喝着:“花生米又香又脆,要吃抓紧啦,再想要没有啦。”声音并不大,念叨一般。
然而这不大也不着急的念叨声让我紧张万分。我担心的看着篮子里越来越少的花生米,眼睛紧紧的盯着父亲。等他不慌不忙的穿好外套,将手伸进口袋拿出钱包——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跑到买花生米的老人那候着。
一包花生米,我细细的数过:四十到五十粒之间。买花生米老人抓了一把开始包了——“少了少了。”老人狡黠的摇着头“不少了不少了”,就在我失望的表情还没消退时,又抓了几粒放进纸包。
穿着厚厚的外衣,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一边往嘴里扔着花生米。任凭牙齿肆意的将白胖的花生仁切割着,享受着香脆的感觉。父子三人就这样一路往家中走。我好像从来没看到过父亲也吃过一颗。
几十年过去了,估计现在,以前那样的澡堂子也没有了——即使有,怕也大变样了,最起码卖花生米不会有了,那去澡堂子还有啥意思?
真想再去一次那样的澡堂,我也能给父亲搓搓背。